“你觉得她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她大概是要疯掉了。”苏佩涵因为那个大牌包包的事情解释了很久,可能是因为真的不合心意,又想得体不得罪人又想表达自己的想法,结果越描越黑,不过这倒让江贤哲看出来了,她真的不吃普通女孩子那一套,和所谓“自尊自爱”无关的,完全是生存策略上的问题。
她甚至问了要不要把之前的礼服还给自己——这都多久了?她觉得自己能用得着这些东西吗?——反正最后是用“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给我也没有用”随便对付过去了。
“阅人无数如你……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孩子吧?”
江贤哲委屈地点了点头:“你见过?”他第一次感觉到紧张,他甚至开始担心苏佩涵会不会从他订的餐厅直接离席。他交往过很多女孩子,没有一个的反应可以为苏佩涵接下来的行为做参考。
然而苏佩涵还是在就餐之前收下了他送的钻饰,可能是觉得那是谢礼——虽然自己也确实有这一层意思——所以不好拒绝。良久居然感叹了一句:“这个切工真漂亮。”
夜色噙着红酒,两个男人面对面坐着。
叶书良笑着点了点头,很快笑容又褪去了,然后重新笑了起来。
第一次见到昌蒲是在高中的教师办公室里,他去帮老师印文件,原本拿了原件就可以走——每天被叫到办公室的学生又不是一个两个,高中的生活节奏还是很快的,没有人非要注意到什么的理由——结果那句“那我揍他也是因为喜欢他。”硬生生地钻进了他的耳朵,把同一个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惊呆了。
嗯……他要是记得没错的话,上一句应该是:“他扯你头发也有可能是因为喜欢你不是吗?小男生嘛,没有恶意的……”
这一刻整个办公室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树叶“哗沙哗沙”的声音了。昌蒲冷冷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让步的余地。她把青春文艺片的套路摔了个粉碎——任何胆敢冒犯她的人就应该把手剁掉。
“还愣着干嘛?快去印啊!”老师拍了他一下后脑。
“哦。”他抱着东西跑了出去。
他当时是学生会的,除了自己的学业、一些日常事务,还有就是校园网的维护。这天晚上不知道怎么搞的,在公网一个叫“林月琪”的老师的介绍界面,多了一个“猪头”的头衔。他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他都快以为自己已经不认识“猪头”这两个字了。
他也不知道是谁做的恶作剧,扫描了一下漏洞,修复,然后把介绍改了回来。
几分钟之后,猪头的头衔又回来了,还多了一句“头光光”。
来回折腾了几次,林月琪简介的第一句变成了“猪头老师林月琪,头上光光,清晨的阳光在头上有高光,宛若从地平线上犹抱琵琶的小太阳。”
而且他哭笑不得地发现自己改不回来了,对方似乎设法禁用了他的管理员权限。
对方比他想象的厉害,他原本只是以为对方只是一个无聊的叉子,现在看起来是一个恶趣味的老鸟啊,是自己大意了。
算了,只好等明天再说了。
而且这个林月琪的照片……看起来有点眼熟……
是……早上和那个女生说话的老师?
那个女生其实不难找,她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最显眼的,不合群、气场独特。
讨厌她的人大有人在,那个脸上还青着的男生在她的脚后叫她“贱人”,然后和其他男生一起哈哈大笑。
“同学?”
她别过头,表情有一点困惑,同样是马尾辫加宽松的校服,她在来来往往的同学中显得出挑,她似乎天生有把周遭的一切过滤成背景的能力。室内的阳光让人昏了眼,仿佛眼前的女孩子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吗?”她依旧很困惑,但是一句话已经足以让一切恢复运转,至少,边上有一个高挑的男生在莫名其妙地停了一下后,继续往前走了。
“我们聊聊?”话音刚落,耳边女生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蜂群一样迅速扩增。
也是——他也是收到过情书的人。
“聊?”她歪了歪头。
原本他还有点紧张,结果女生意外地非常好说话。
“为什么要说林老师光头呢?”
他们借了一个空教室,把门关了起来,就像学生会普通的谈话一样。
“拉完头发头发掉光了不就光了吗?”
“没那么容易掉吧?”
“能拉头发的人,也能扯一两根头发下来,能扯一两根头发的人,也能扯一把头发,实在不行还能用剪的你信吗?”
“你也想得……太远了吧?”
“你是没被欺负过吧?”
“啊?”
“被欺负过的人就知道,能随便越雷池的人也随时可以咄咄逼人;没有人会救你,只有你自己变强。”
能随便越雷池的人也随时可以咄咄逼人——叶书良后来算是领教过了——倒不如说,从一开始就越雷池的人,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以至于后面咄咄逼人的时候也问心无愧,等到被抓起来的时候更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唯一撼动他们的点不过是“被抓了”。
——人会那么做吗?会哦,人的底限本来就脆弱不堪。
所以,当时自己对她的质疑——现在看起来太过可笑了。
昌蒲的名字让人想到水边静谧的长草,偏偏昌蒲这个人,脾气硬地像颗铜豌豆。
“植物界的菖蒲有毒吧?”
“而且能辟邪……”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不同班的人,话开始变多了。他偷偷地看着少女,对方也没生气,“我觉你再温柔一点估计就能交到很多朋友了。”
“看情况的吧——总不见得人家要抢我东西,我还要两只手送上去吧?”
“平时你可以温柔一点。”
“平时?要抢你东西的人在抢之前也不会通知你一声啊。”
“要抢你什么东西啊?”他不以为然地笑笑。
“你眼前的这个人可已经是被‘抢’过的产物了——没有被欺负过的人总会理所应当地要求被欺负过的人要善良、要大度,只有被欺负过的人才知道,自己从此以后的攻击性和孤独是一辈子的……”
“不要这样讲。”
“哪部分?”
“你不会孤独一辈子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好像在委屈。
“噗!”昌蒲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玩意,“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男人会活该幸福一辈子的。”
昌蒲很少笑,她一笑起来永远看上去特别猖狂跋扈——也许是因为她确实像她要求自己的那样变强了,所以她有这个本钱,笑得像征战归来大喇喇坐在王座上的女王,一句话就能把胆敢冒犯自己的人的头砍掉。
昌蒲确实很厉害,他们两尝试过几次攻防。
他的目的主要是测试学校的服务器,每一次昌蒲都能溜进来留点话,最开始只是在网页上,后来变成了滚动字幕,滚完之前还关不掉,拔掉电源重启它都能接着滚。
这一次的内容是:“你觉得我以后能靠这个混饭吃吗?”
昌蒲的成绩一直很好,算不上名列前茅,也基本上在前段班和中段班之间来回横跳。以后应该能考上不错的大学。
后来他们找刺激的时候就偷偷溜进网吧,一起攻击某个服务器,然后再偷偷溜走,可能顺便还修复个漏洞。
“我们就没有失败过,研究代码、编写程序,经常在一起。”
“所以你们就玩着玩着把组织上的人招来了呗。”
“不过也多亏这个——你也知道吧?早恋?”
“你喜欢她?”
“我也不知道,当时就觉得,如果这样做能保护她,我做。”
“对,我很好奇,当初他们是怎么来找你的?”江贤哲满脑子都是《007》。
“啊,那天啊,那天其实特别巧,早上教导主任刚刚找过我,中午再来找我的时候我还在想,完了,这是要叫我退学吧……结果就是问我去不去。”
“结果你答应了?”
“答应啦,只要我一走,她又不可能和一个不存在的人早恋……”
“那他们为什么只招你不招她呢?”
“这个我问过,结果他们说她的脾气太冲服从性太差。”
“也就是说你好欺负咯?”
“噗……你说得对。”
“哈哈哈!!”
原本以为两个人两瓶红酒可能喝不掉,现在,其中一瓶已经空了。
叶书良是几年前进入这个家的,差不多正好是在国家有意向共同研发星河系统的时候。明明之前的历史几乎都是空白,爷爷却很信任他。问起他的身世他也不怎么避讳,亲人什么的也都是真实可考的,怎么这个人就是那么可疑呢……
听说原本他被安排了不错的工作,不过他不太想干,然后在两家最顶尖的科技公司中,选择了江氏。
江贤哲不管家里的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他总觉得没有理由不对一个这样的人保持警惕。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好好聊,起因是叶书良幸灾乐祸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恋爱烦恼。
都说女人如衣服,之前他也是那么想的,衣服嘛——换季了要换衣服,穿旧了要换衣服,有的时候第二天也想不起来前一天穿的是什么衣服,甚至不会去想,衣服塞在哪里怎么整理的,也多半不太关心,毕竟衣服随时都有,可替代的太多。但是这一次的不一样,那不再是一件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衣服,他永远不知道那个女孩子为了什么事情大脑飞快地运转,那个女孩子在思考,不停地给他惊喜和惊吓。
他看到从叶书良带手表的那只手腕上露出了不和谐的一圈——平时似乎和黑色表带融为一体了也很少被注意到,现在离得近,他能看到那个黑色的东西在手表的下面松紧适中地抱着白皙的手腕。
“那是什么啊?”江贤哲用手勾了一下,黑色的圈被拉起来又弹了回去,重重地打在叶书良的皮肉上。
叶书良似乎也愣了一下。
“我快要走的时候从她头发上扯下来的。”没错,自己就像一个无赖。
“啊?”
“反正她也打不到我了。”他笑了笑,“她打人很疼的。”
他依旧记得在银杏叶泛黄的季节里,少女的长发泛着珍珠的光泽,她的头发因为实在太顺了,发圈总是松松垮垮地挂着,叫人有一种熊孩子触摸艺术品的冲动,带着笑意问他:“你是字板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