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秦琪缓缓睁开双眼,或许是因为昏迷太久尚未适应,还不曾看清周围的景物,乳白色朦胧光亮便让他条件反射般闭住双眼。
看来一时半会,秦琪是观察不了外界的状况,但是此时此刻,他能感觉身体陷入一个奇妙的境界。
一会轻如游丝,似在虚空中沉浮,丝毫不觉身下有床,彷佛一阵轻风吹过便可乘风而去;一会重如千钧,牢牢附于床榻之上,身下的床板可能随时会被压垮;一会又感觉自己如陷泥沼,黑暗之中,四处皆是压迫,动弹不得。
秦琪很是郁闷,好几次试图动动手脚,但是脑子里明明指令已下,身体却似乎在罢工,除了眼皮那一块完全不受控制,彷佛对主人进行无声地抗议。
内心苦笑几声,秦琪不在做无谓的挣扎,还好能感知到这种奇妙的境界正在逐渐逝去,照这个进度下去估摸着一个多钟头便会完全消散。不然秦琪很可能怀疑自己是不是变成了只能思考的植物人,那才真的是欲哭无泪。
不过目前,对于他来说,身体麻木倒是其次,更让人无奈的是,现在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数莫名其妙、闻所未闻的记忆碎片犹如放映机般,一波接一波地出现在了脑海中,似是而非,又理所当然。
“震撼,真**不愧是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首……”
“公子慢行!”
“妈的,好大的雨,弟弟们,扯呼……”
“不好了,来人呐,公子坠河了。”
“老秦,快给老子爬上来……老秦!!!”
“公子醒来,公子……”
……
一幅幅似远似近的画面从混沌中次第浮现,交错,最终回归于记忆,似穿越千年,岁月沧桑,又恍如隔日,如雾如幻。
感觉好像做了个遥远的梦,此刻梦方初醒,又感觉现在就在梦中。是庄周梦为蝴蝶,亦或蝴蝶梦为庄周?秦琪现在就觉得自己似乎是置身于先贤所描绘的这种状态中。
然而事实的存在让他不想去回忆,或许是不敢,但是他却又不得不面对。自己很有可能真的如小说电影的主角那般——
穿越了!!!
或者说,另一个时空的秦琪和现在这具身体的灵魂记忆在未知力量的作用下完成了融合,并且依附在这位同名的公子哥身上。既如此,那另一个秦琪可能只剩一个躯壳,魂归于此。
秦琪心里叫苦不迭,默默哀叹,慢慢地陷入沉思,从脑海中搜寻对自己有用的记忆。事情虽然过于不可思议,但现在不是浑浑噩噩的时候,当务之急,弄清楚这一世的状况方为正事。
可能是拥有这一世记忆的缘故,潜意识间,秦琪对突如其来的穿越仅仅是感到慌乱,而不是过于排斥。
随着时间的推逝,混乱的思绪波浪般一道道在脑海中慢慢涌来,他一一整理着。
另一世,他本是南方某省一刚毕业的大学生,酷爱户外探险,大学奖学金除了日常用度大部分花销都用在了这上面。自己的父母都是普通务工者,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不过和大多数家长一样,秦琪父母也将“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奉为圭臬,省吃俭用供其读书。好在秦某人虽然调皮甚至胆大包天,但是脑子聪明,属于那种让老师又爱又恨又无可奈何的学生。十余年的寒窗苦读下来,秦琪终究不负众望,顺利甚至可以说超越预期地完成学业,如果可以找份可观的工作,那妥妥地成为许多家长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毕业之际,恰逢一场夏夜流星雨盛宴,这对于秦琪来说自然是充满了吸引力,于是便招呼三个室友准备充足,打车去了郊外,过河登山,在一缓坡上安营扎寨,观星赏景,对酒当歌,亦是与几年的好友作最后的道别。
眼见便要各奔东西,同处一室的朋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所以即便是平时基本不喝酒的秦琪,也是醺然欲醉。
然而,本是浪漫的一晚,奈何天公不作美,盛夏之夜更是喜怒无常,方才还星河浩瀚,银河倾泻,不多时便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露营处毕竟是空旷之地,不能遮风挡雨。不过好在现今人口众多,大城市周围真正的深山老林几近绝迹,从安营的地点下山小跑一个多小时便是集镇。几个人胡乱收拾装备,对着今早的天气预报一阵骂骂咧咧,便撒丫子一路鬼哭狼嚎地朝山下狂奔。
秦琪三杯到的酒量,背着登山包都差点站不稳,一路被室友拉扯着,摇摇晃晃顺着缓坡下了山底。眼见过了河便是小镇,本以为一切安全,室友拖着这累赘也累的够呛,便放任他自己行走。
结果到了河边,五六米宽的木桥这家伙愣是能滑到了边缘,一头栽了下去,此时风雨甚大水流甚急,又醉的厉害,饶是秦琪为一个善水的南方人,在水里扑腾几下,也是不见了踪影。
圣人云:饮酒误事,诚不我欺也。陷入黑暗的秦琪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对比于那一世平平淡淡却纷纷攘攘的故事,这具身体所发生的事情就要简单多了,即便如此,也让秦琪羞愧难当。
在融合的记忆中,这一世的他方10岁,生活在上一世人们引以为傲的大汉王朝,更准确来说是——东汉末年。
秦琪,南郡宜城人,父颉,字初起,南郡名士,母蔡氏,陈留人也。琪少有才名,聪颖好学,三岁能文,五岁可熟读春秋左传,通晓典故,闻名乡里。时泰山蒙阴人刘元卓谪于会稽,因闻其名至南阳,见之甚异焉。
简而言之,书香门第,神童,少年成名,便是此世秦琪的标签。
除此之外,记忆中,秦琪从母亲,族中长辈,教书先生处得知,自己这一世的父亲——秦颉也非常人。
秦颉早年为县吏,县长知其名,恐居其上,诸事悉问之。熹平五年,太守褚贡征颉入府,适颉母病逝,返乡守孝,辞而不受。
熹平七年,天子改元光和,交趾人梁龙联合南海太守孔芝,并荆南蛮族反,聚众八万,攻破郡县,刺史郡守皆软弱无能,征讨不利,南方震恐。朝廷拜朱儁为交州刺史,督诸军平叛,至南阳,闻秦颉之名,召于军中。
行至州界,颉谓儁言曰:当今海内升平,人心思定,贼从所以反叛者,不过为梁孔二贼所欺也。今使君王师北至,奉汉威灵,贼军必当震恐。不如暂驻边界,缓缓进军,施恩布德,以势迫之,贼军定无战心,虽数万之众,亦可不战自乱。
朱儁纳其言,整束兵众,屯驻边界,数日不动,但遣使者察看虚实,宣扬威德,以震慑敌人之心。又调集七路兵士,击鼓齐出,贼军但闻鼓声震天,四处皆朝廷兵马,大溃。儁乘势掩杀,连胜数阵,斩梁、孔于南海,降者数万人,旬月之间,州郡大定。
及儁归朝,尽言秦颉之功,欲表为江夏太守。然中常侍张让等素与儁不睦,恐其为羽翼,因言于天子:“秦初起雅致高远,清誉传于荆襄,老幼皆知,党人清流无不称颂其德。”
帝默然,又念颉之功,时涅阳县长致仕,遂举而代之,即刻赴任,吏民闻颉来,出廓相迎。任不期年,县内肃清,政令通达,成绩斐然。
……
而正是数日前,秦颉将涅阳县诸多事宜处理完毕,正是清闲之时,想起自去年受朱儁征辟去交州讨贼以来,已有两年未曾见家中妻儿,眼下县内政务逐渐走入正轨,诸事安泰,便遣人将母子俩从南郡秦家老宅接来。
想那秦琪自幼生活在府中,家学甚言,少有出门,哪里见过城外的景色?孩童十岁,正是贪玩活泼,对外物充满好奇的时候,乘车马劳顿,在城郊歇息之时,四处奔走,追蜂撵蝶,结果不慎落水。
尽管秦家几个随从救的及时,但小小年纪的秦琪如何受得了这种刺激,惊悸之下,便一病不起,至今已昏睡两日。
种种因缘之间,那世的灵魂便在这十岁孩童身上扎了根。
……
思绪渐渐清醒,秦琪已经感知这一世那个孩童的意识似乎已经消逝,或者说自己在后世经历,远非这位久居深宅的孩童可比,灵魂融和间自然是以碾压之势取得了主导地位。
这副身体留给自己的,不过是对这个时代最单纯的回忆,也有着对世间的眷恋,对父母的不舍……
斯人已矣,对于现在的秦琪来说,最重要的便是那十年的汉末生活经验。如今自己占据别人的身体,但终究会有醒来之时,到时怎么去面对这一世的父母,面对这陌生的时代?
难道学小说主人公一样假装失忆?开什么玩笑,记忆当中,这个年代的官话和21世纪的语言完全不同,怎么去和别人交流?就连那世自己所处的一个省中,还存在许多不同的方言,没有人敢妄言仅凭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便可走遍天下。
若是没有那些关于的文化,礼仪,生活等方面的种种记忆,秦琪敢以两世人格担保,自己一旦露出马脚,便会百分之百被别人当白痴,那时候就不是装失忆可以解决的问题了,直接装傻等死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即便年龄只有十岁,那好歹也正儿八经算个古人不是。小是小了点,却也比这个连汉代隶书都认不全的秦琪强上百倍,正常的交流已经完全没问题,也不会傻乎乎地去触碰各种黑线,何况这一世出生于荆州的一个小世家,家学渊源,礼仪周知?
不过…
“去你妹的,这是天下大乱的节奏啊……“
知道太多或许不是好事,秦琪从记忆中得知自己的处境后,内心一片哀嚎。虽然不是研究历史的,但随着记忆逐渐清晰,一切都变得明朗起来。两世的记忆结合起来告诉他,现在自己正处于大汉朝这个庞然大物即将崩塌的节点上。
因为,当今天子便是历史上著名的傀儡皇帝——汉献帝刘协的父亲,大汉孝灵皇帝刘宏。早在前世中学学习《出师表》的时候,秦琪便久仰桓灵二帝的大名。当然,现在桓帝驾崩,刘宏依然在雒阳城中高卧,凌驾于大汉权利的最巅峰,自然不可能有人以灵帝称之。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虽然现在自己的出生地荆州看起来还算平静,但不久的将来,在这位堂而皇之地喊出“张让是我父,赵忠是我母“的奇葩皇帝的治理下,汉朝爆发了历史上著名的农民起义——黄巾起义。
不少三国牛人,诸如皇甫嵩,卢植,朱儁在剿灭黄巾贼的战争中功劳显赫,名震四海;稍微次一点的刘关张,曹操,孙坚,董卓之流也是在此战中崭露头角,开始组建自己的班底。
而南阳郡,似乎是起义军闹得最凶的几个主要地区之一。这个信息让在这个大汉人口最多的郡生活十年的秦琪喟然无语。
“似乎官军和黄巾在南阳这个地方打的有来有回,不亦乐乎,孙策和孙权兄弟的老爹,那个号称江东猛虎的猛人好像也在这个地方立功不小。”
所谓英雄辈出的代价便是无数士兵百姓的生命消亡,官军和黄巾军在南阳治所宛城展开数月的拉锯战,你方唱罢我登场。今天黄巾攻破城池杀了一个太守,明天官军收复失地砍了一方渠帅。
处于这种情况下,南阳郡的状况可想而知,无数的黎民百姓将在这场战争中流离失所甚至死去,战争之中,没有任何人是平等的。
想到此处,秦琪心中暗暗着急。
“唉,也不知道到时自己能否成功活到孙坚过来把黄巾彻底消灭掉的时候。”
“话说黄巾起义是哪一年来着,希望别太快?”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角这句话倒是挺有名的,那应该就是甲子年了吧!甲子年……”
若说什么熹平、光和之类的年号,秦琪仅凭《三国演义》等几本小说自然是两眼一抹黑,但是这句响彻大汉半壁江山的口号却记忆深刻。
自光武帝以来,大汉常以历法以天干地支纪年,光和二年,己未也。
以此类推,庚申,辛酉,壬戌,癸亥,甲子。
“我去你个*****,就五年了!!!”
秦颉顿时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