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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侠经分宿舍吾花识米娟 设酒席樊娲遇翩娟(下)

伊人便道:“好,那我就卖弄一下。所谓留白扇——即先用印,再等好手题写诗词字画,有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人,扇子又失落了,这一留白就免不了千八百年,直到有真正的大家得之,才可以成就古今缘分。其实说来,中国文化就是留白文化,故而成‘诗国’,连说句话都是‘岂敢岂敢’、‘承让承让’,无限余地,太极本色。而剑、伞、扇为中华文化的风流三奇,合称‘雅三饰’。尤其扇子,大类就有十余种之多,小下更加繁琐分门。其中为老大者当属羽扇,有千古流芳之‘羽扇纶巾,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捉一把在手上,因那百鸟穿就,飞腾意自不在话下,其可显乾坤、动风云,实在是大人物的应用。如果换做小家碧玉,则适合于团扇轻挥,有诗句‘轻罗小扇扑流萤’可以参照,真很婀娜多姿,上面点缀诗画,构成古韵,最为汉家风范。一个月下女子,倚坐在苏泊的船上,只有拿着团扇才和诗意,若是换做折扇,立于船头,那就是巾帼英雄了。折扇之所以取代团扇的重要地位,携带方便这一点是大半因果。与团扇仿效,折扇不仅避日,还可邀月——诗画的雅致最能在这上面体现,展开合拢之间,一个扇面,足以囊括千秋风花雪月。其实真正的扇子是那种大蒲扇,随意闲坐,不拘小节地使劲,呼呼挂风,扇得痛快,才是真正的解凉人。至于铁扇公主的芭蕉扇,有任意往来的意境在其中,扑灭火焰山是非常符合情理的。武林中人也有做成铁扇子的,一种是我们这样的折扇,有的暗藏飞针,但大多没有,只是套路,不稀奇;另一种就是芭蕉扇一样,这个比较少见,到现代已经没有几个人练了。现代的电扇,没有其它电器那样贵,但寻常百姓家还是不大喜欢置办。要说科技的文明的确做出了贡献,有电扇吹着,这间屋子总可以避些暑。一般大商店里都会在棚顶吊着几叶,进进出出,人再多,也不感到是夏季。在电扇逐渐普及的时候,雪糕也第一次出现在中国的历史上,我还记得小时候的百货商店里,门口处放着一辆盖着棉被的小车,营业员拿出一块,四周就围满了人,售价两毛,四四方方的,上面包的纸上画着企鹅。说这么多,真正能够形成大文化的,还得是折扇当仁不让。它最早叫做‘腰扇’,出于中国汉代晚期,可与佩剑同饰,又有‘撒扇’、‘纸扇’、‘瓣扇’、‘繖扇’、‘掐扇’、‘骄扇’、‘花扇’、‘顺扇’、‘摺迭扇’、‘摺叠扇’、‘编心扇’、‘聚头扇’、‘聚骨扇’、‘风骨扇’、‘櫂子扇’、‘荷叶扇’、‘旋风扇’、‘百合扇’、‘风流扇’、‘秀才扇’、‘风之子’等四十多种别名。都知道京剧扇扇子有个说法——‘文胸武腹,僧领道袖,媒肩闺齿,无赖迁就’,是它真实的写照。故而这折扇可不是轻易就扇的,其装饰作用远远大于实际用处,所以什么时候扇、该扇哪里都大有讲究,甚至该在什么时候打开、打开多少都是分寸。有几种根本不打开的情况,一是礼物,千般心,不纳凉;一是做戒尺,打在头上,警示一番,也一样有‘当头棒喝’的作用;一是节哀——有一种吊扇,专门扇头朝地,称‘倒挂扇’。垂之,里外皆白,扇面也没有字画,叫做‘素扇’,用以祭奠逝去的亲人,专门在最热的时候挂在带子上,以大汗淋透表示世间苦不及亲人痛;有的彩扇也倒挂,则用以明志,发奋刻苦,即使打开,低头沉思,只有自能看到,上面多写着‘三更灯火五更鸡’之类,称作‘粉兰倒吊,折桂向上’。武林中人,在扇子里藏暗器,如果不设机关,凭借手法打出,则比一般步枪子弹的威力还要大几倍。如果没说错,我与翩娟的扇子都是‘宜韵八扇’之一——可不是相声‘八扇屏’那个‘八扇’。我的叫做‘东风第一枝’,翩娟的名为‘独报梅花痴’,其它依次为‘几度婵娟到’、‘千心浪漫时’、‘天娇两厢宠’、‘雨燕双飞直’、‘瘦画颜犹在’、‘清像倦愁思’,都是武扇。热兵器时代到来,武学立刻改变思路,跟着进步,技法上走向内家拳,器械上也考究小巧,轻功和硬气功也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层次。对自身的不断超越,是文科和理科之间的比试。现在看来,自然科学尽管为社会带来巨大的进步,但相对着产生的负影响也诋毁了大半。而且天灾等等面前,人类依旧无所适从,既不能掌控,也不能早早规避。就是普通的医学,人类治疗了结核,癌症又出现了。将来攻克了癌症,就能保证不会产生其它绝症?进化自然固然重要,却还要将进步精神放在首位。崇高的精神会让人类无所畏惧、彻底超越。”

她一气儿说着,自是有兴致的人能为,爱好所及,施以灵犀,春华卷进风流丝。

“好学识。”欧阳翩娟大悦,不禁相问:“听说你校学生中有一位‘女中小诸葛’,袖吞乾坤,精通七十二艺,莫非、、、”

樊娲立刻接话:“对,就是她。当今杂家流派第一人,人称‘智多星’——不是无用,是有用,有大用,治世经纬之大用。”

随后,她又指着萍云说:“还有这位女侠也该具体介绍给你——都说她‘掌上千秋史,胸中百万兵’,是百年不遇的军事奇才,古今中外的兵法运筹烂熟于胸,尤善创新。最拿手的则是装甲战。”

伊人和萍云听了,各自谦虚,还她说:“咱们不值一提,娲姐姐的大名有几个不知道的?‘樊娲、樊娲’,就是降落到凡尘的女娲娘娘,专门来人间补天造物。王她、樊娲、吾花人称‘女界三杰’,今天在座两个。”

互相吹捧,一向是很上流的事,除非官场,难得一见,到平常百姓这里就更稀罕,可也是,人家要说——我闲着没事儿捧他干啥,能给我俩包子还是咋地?

所以做这样的事,基本都有利益关系在里面,而且捧的和被捧的心中都藏着个亏,出口间难免思量考量,总不会说得风生水起,若真风生水起,那背后一定藏着讽刺:“咱们局长是清官,大大地清官,绝对地清官,拒腐蚀永不沾,当年人家送他十亿美元,愣是眼皮没撩一下、、、”

唯独今天例外,因是漂亮女孩夸漂亮女孩,好姐妹爱惜好姐妹,每一个字都从心里畅快流出来,即使有调笑,那也是溪水边叮铃铃的甜美,难怪人说:这样的女孩们,做什么事都称不得“媚”,而只能叫“妩媚”。媚者对上,妩媚者对众生。

“三个,我已经都认识了。”翩娟盈盈道,“上次来大陆,专程到苏州拜访过王她大姐,真是天下罕见的人物,无愧为‘南国第一女豪侠’。”

“哦,你认识王她大姐?!”樊娲喜道,“有机会带我们去见,早想结为知己。”

翩娟点头:“一定。”

然后一笑:‘‘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

又道:“你们几个在一起,让我忽然想起一句名篇雅词——‘四美具’。”

四个女孩便笑,说着“过讲、过讲”之类。

这个时候,从雅间里又转出几个人来,次第喊着“欧阳”,翩娟就告辞道:“多少实在欺成狂,多少世事论沧桑,今日相见,是好缘分、大幸运。只是我们是团体出行,不能太多耽搁。况且也怕引起警察的注意,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好在这次要逗留十多天,你们要找我,就去音乐厅那边。不多说了,过会儿恐怕要点名,我先走。”

樊娲相送几步,回座后犹自赞叹不已,说:“确实是位不简单的姑娘。”

吾花则问:“音乐厅在哪里?”

萍云道:“这可没法一下说明白,嘴上画地图,越画越糊涂,具体位置得带你去才清楚。有空儿,咱们可以一起去找她。不过最好悄悄地,真怕打扰了便衣同志。”

“别说了,快吃吧。”伊人一旁催促,“这一番耽搁,热菜渐冷,新婚变老,若是爱情里的男子,恐怕早就另取新欢。”

“哪个稀罕?花心男人如剩菜,倒掉而已。”樊娲说个慷慨,“有好姐妹,便不辜负人生了。‘人生几何得知己’,管他知己是男还是女。”

伊人“咯咯”地乐,说:“洒脱!我倒好想陪你慢慢变老。”

这时候,服务员已经将菜上齐,笑问:“这么多,能吃得了吗?”

樊娲则答:“恐怕还不够。明个儿咱们排节目,名字就叫‘吃’,我演饭,她们演桶。”

姐儿几个连服务员带邻桌,听了全都笑呛。

之后推杯换盏,很有“逢知己而千杯少”的样子。不过终究都是女孩,虽然饮酒侠交,仍旧各自文雅娟然,一番言谈,基本牵扯到吾花身上,问她来了一小天,有哪些喜欢和不便,还缺少些什么,又告诉她该注意哪些事,还讲了学校里的人和典故,吾花或答或听,由衷致谢。

接着,有些酣然耳热,樊娲提议赋诗,发话道:“连诗都写不好,还读什么文学系?”

伊人不从,言之:“包子铺又不是大观园,你又跟个王熙凤似地,哪那么多闲情?”

吾花也说:“举杯邀不到池头明月,回首看不见桃花离人,置身所在,少了几分可以言情的东西,多了些嘈杂和催促,有所勉强。”

樊娲不悦:“你们扫兴,我偏要来,‘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就是这样。都知道武二郎景阳冈十八大碗,我今儿个也喝那么多,你们一首诗换我一碗,但得写的好。”

“拉倒吧。”伊人撇她道,“人家那是大海碗,你这是小饭碗,差了倍数。况且你喝多了,还不是得我来伺候,自己给自己找病的傻事儿——我不干。”

“对对,酒就不要再喝了。”萍云也劝,“咱们还要上课,醉醺醺的多不好。做学问都说‘饱学’,没听说有‘醉学’。来,快吃这个鱼香肉丝。再不吃,鱼肉就不‘香丝’了。”

说着,她用筷子夹了一口浅尝,品评道:“一等手艺,美中不足做的太辣,好像没有放糖,我喜欢甜一些。”

“外行了。”伊人立即指点,“鱼香肉丝本身并不放糖——无论古菜谱上还是今天厨师界的做法里都没有。你或许吃过很甜的鱼香肉丝,那是由酸、辣、咸三味生生挤出来的,应该是一个高手做的。五味暗合五行,五行相生相克,五味也是一样。这鱼香肉丝,几乎一个厨子一种口味,做法也有十几种之多,有的加些木耳、胡萝卜、笋片,有的放香菜,有的不放,这些因地因人而异,实际上最正规的做法是什么都不放,隐约见到一两个红红的小干尖椒,只吃肉香、鱼香味——比如这盘。至于肉丝的粗细大小,那是基本功的问题,谈不到多少差异。”

萍云不禁问:“那香味应该属于什么?”

伊人答道:“香是一种气息,属于统称,并不是直接的味道。好比说阴阳金木水火土,阴阳并不是五行。”

萍云颔首,言道:“五行俱在才是文化,辣椒应该是辣味的代表了。”

伊人点点头,说:“辣是一种遮掩味。世界三大菜是土豆、萝卜、疙瘩白。辣椒属于奇菜,有如兵法中的奇兵,而那三者就是正菜了。唯独大白菜没有列入让人觉得不公平,但仔细想想,大白菜是独属于东方的,仿佛古筝一般,性质醇厚,虽然极大,却缺少西方的普及,甚至可以说它仅仅是中国的象征。朝鲜半岛是个物资奇缺的地方,严寒迫使那里的人们形成咸菜文化,中国的白菜和辣椒正好给了这种文化巨大的物资支撑,也就是说白菜和辣椒的引进,救济了一个民族,也改写了他们的生活史。那地方真很特别,那时候常听人说‘韩国泡菜’,还以为什么稀奇物,原来就是咱们东北辣白菜。叫‘泡菜’显然不是合理的称呼,因为只有四川一带那种独特的食品才是真正的泡菜。相比之下,萝卜、土豆霸占地球,在计划经济时代,一般商店里只有萝卜,卸到地上,老百姓就争相围拢。以前的宣传画里不是常将拔大萝卜作为丰收的象征吗?”

说完,她转头看吾花,笑道:“说这些家庭事有些琐碎,像俗妇。”

吾花却说:“不是的。”

进而言道:“天下的学问都在生活的点滴中包着,点滴蕴侠道。事无巨细,能高雅的,都是高雅。大爱天下,大侠天地。”

樊娲听后赞许:“正是,‘治大国如烹小鲜’。”

“不错。”吾花颔首,“行侠也如这味中审识,浪漫之间,品之甘甜。人们崇尚黄钟大雅,以音乐的高度来修姱心灵,不妨比喻成白菜等类,并无特殊味道,但普及与百姓之家,自有民风淳朴。而辣椒称作‘蛮菜’,则可比作妖艳的舞蹈,极度刺激感官,形成靡靡之音,久而久之,难免迷失。所以很多寺院之内的菜食都以清淡为主。换做江湖之上,却是大块酒肉囫囵吞掉,显尽豪爽,这是另一种境界。受‘民以什么为天’的影响,有关食物的话题总是很热门。咱们不教别人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不学那些很营养专家的模样。咱们尊重他们的主张,但个人认为且认定多样性和不忌讳最合情合理。有人大肆倡导清淡的食物,形成素食主义,与好鱼肉的正好鲜明对立,你攻击我,我贬低你,这个说那个不对,那个说这个不好,非要在食物上斤斤计较,甚至弄个你死我活,纯属消闲胃口,我认为都有欠缺的地方。当然,挑食是不良习惯,对儿童提醒、忠告还是必要的。真像鲁智深那样,尽情吃喝,不但瘟疫退却,甚至可以百毒不侵,水浒里的好汉个个体魄惊人就是这么回事。排斥一种食品,你就讳缺一种营养。本来物质已经很匮乏,再养成娇滴滴的身子,难免得病。所以说——见什么开窍咸宜就补充,要食物的快乐而非食物的贵贱。说到食物的快乐,我想起一只大白猫,那次伏在墙头撕嚼着什么,吃得满脸脏兮兮,那副满足的神采、健康的模样,给人印象深刻。大伙都该有跟它一样的的肆意,甚至可以将食物变成音乐,丝微咀嚼,弹动高山流水、十面埋伏,其意义远超饥饱。进步主义说‘文明在于祛除腥膻’,我同意。哪怕在拮据的日子里,粮油匮乏,也不要忘记吃得文雅,它会让你很少生病,这是个大好处。别笑这些小事情上的认真,生活有点滴,心境有细微,外在的一切若不能影响咱们,那就是点滴成沧海、细微化大千。高深的人,大千实在平常,胸怀岂止沧海?一人一户皆福泽,自有强盛大国。”

这番说,樊娲三个听的入神,竟不知道还要吃酒,倒是吾花说完后提醒一句“菜肴期期,馔珍于前,别寥落了”,她们才重又动筷。因为不分彼此,大方模样,“风卷残云”的词语可形容之。

吾花倒是吃得腼腆,奈何三位姐姐关怀得周到,来回不停,都在为她夹菜,猪爪子,鸡大腿、红烧肉、烤鸭块、、、统统到了她的碗里,一样接一样地吃,竟没得闲,自顾有感,言道:“别人见了这老些,只会以为食量大,岂不知武林中人一顿吃个无限的都有,不吃的时候,一连两三年不进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其实食物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仙家吸风饮露,也自得其乐。万物在选择最初进化方式的时候,食草或者食肉都不过是一种感觉。历朝历代提倡‘民以食为天’,不主张辟谷绝食的技术,是因为人们一旦不以食物当回事儿,他们就没有可以统治的方法了,大概金钱和货币同时也会变得毫无用处,对秩序也将是巨大的压力。说‘食色性也’,如果不食也没什么,‘一觉睡了二十年’的事情就是例子。”

樊娲她们表示深有同感。

萍云就道:“说到韩国,其实与东周战国时代比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哪个要与韩国军队作战,参考当年秦军打败韩军的方法就可以,必然势如破竹。胜负绝不是靠武器和人数唬出来的。”

伊人称是,言说:“朝鲜半岛这个地方,尽量往最长的地方量,说得再好听也不过是三千里江山,如果窄一点的地方量,就是二百五的尺寸了。为了这么个破地方打来打去,难怪那条线叫、、、嘿嘿。”

一个优秀的女学生,有不雅的话语自然不会出口,“嘿嘿”代替,也就都明白其中意思。

樊娲发笑,拍她道:“你不怕韩国人听了,有的会来骂你——咱们学校有不少外国留学生也常来吃包子。”

回头又对吾花说:“咱那位周蛤蟆校长新写了一篇论文《从宋朝鸟男人到香港三八婆》——也可能是别人代笔,主要讲述骂人的俗风在不同时代的变化,有时间应该阅读。”

吾花点头,就着话道:“自卑感造就自大主义,进而形成极端地域民族主义,甚至产生一种病症——把自己的东西夸得天花乱坠而不顾事实,玩齿上超凡,还真以为浑捶自扑了一回,殊不知暗陷文化于不义,让人徒添夜郎感。先军政治何尝不是如此?顾盼自雄,人以孩童笑之,尚不晓天下最忌穷兵黩武。你穷兵黩武,未战,便已经先溃败了。历史上各国各地经常有强制征兵,还有抓壮丁的事,弄得哭哭唧唧,往往又加之高压政策,实成谬恶,天地俱怨。其实募役制远远优于兵役制,一个自愿的士兵足胜过几十个不情愿的。那些所谓的‘全民皆兵’不过是唬人的玩意儿,瑞士之所以能长期安然源于各国对他们的敬重而非军事,如果当年德军有意进攻,他们恐怕连三天都坚持不了。现在有许多国家和地区取消了军队,这是对世界和平作出的巨大贡献。如果真有战争,相信没有军队的国家反而会得以保全。既没有军队,也没有监狱和警察,那就是桃源政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称为‘大道之国’。正所谓‘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汉文化的博大精深注定要采取‘不言’、‘语迟’这样的态度,以包容为第一,讲究一个太极化劲,所以很少看到有知识的中国人或者新加坡人夸耀自己民族如何如何,即使听到别人诋毁汉文化,也不过一笑置之,反而更受尊重。这就是‘山不言自高’。极端民族主义是人类最大的隐患,它往往造成排外,而真正的汉文化是不排外的。侠道就该是这个样子——以世界为广大世界,宽以待之,不含偏见。侠道无疆,侠道无国界。”

樊娲悦然,端端道:“为圣女妹妹一番真知灼见,也该喝上十八大碗了。”

吾花忙说:“可别——侠者不酗酒,女孩子更有弃杯权。况且古代的酒和现代的酒大不一样,在这个地方仿古可不值当。古代的酒再烈也是低度,有精心的工艺在里面。现代人有了化学,没了德心,水都可以要命,几杯酒更是追魂物。”

樊娲听了连连咂舌:“看你说的多丧气,不用劝,我一口都不喝了。”

吾花却笑:“我不忌讳说,是因为这么大的樊娲不会因一句话而生委舍。我只是表达一个道理——叫酒,就应该是能醉人的。有醒着的眼神,还是将目光留给醍醐吧。”

樊娲还未表态,伊人却摇起头来,言道:“妹妹此言差矣,你以一种概念上的替代混淆了主体和本质。酒诚然可以醉人,但作为物质,它的度数标明了自己的清白。当物质产生精神的安慰,它与精神之间通过等价交换达成的并识并不能作为必然性的论据。所以说酒醉不醉人,要看人醉不醉于此。”

“你说的也未必对。”樊娲答言道,“因为酒是一种自我的存在,所以以它为中心,形成醉或文化,试图寻找麻醉的自我,而这种麻醉的自我就义不容辞地充当起了替身的角色,以至于强化现实,形成我们眼中固定的观念物——酒。当人们的观念成为固定的世界,既可以形成陋习,也可以形成道德。”

伊人大不同意,争论:“是陋习还是道德且不说,我们曾经用所见即所得的模式去确定事物的因果,后来发觉幻象本身并不一定是幻象,而变量的实质根本就是抽象的感觉,也就是说当我们醉了的时候,与酒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联系,酒这个东西,凭经验判断是具体的物质,故此所构成的反应应该在外部就统一成了非诱导体。”

樊娲正要还语,萍云连忙止道:“二位、二位,哲学系的人一会儿来邀你们了,这明显是撬行。”

“去哲学系也未尝不可。”伊人说,“只是怕念几年,长得抽象。”

樊娲则道:“文学系乃天下第一院。没有文章,哪来江山?”

吾花一旁听得,有所止观,接道:“倒不能完全这样讲。无论文学还是哲学都是精神的探索,历史为纵,地理为横,哲学为固若,中文为驰骋。只是哲学研究一般很受牵制——因为它和政治的特殊关系,这也是我们没有选择哲学系的重要原因。其实中文、历史、地理都属于一个系,很多时候,哲学的语言要在文学里出现,彼此也很难分别。归根到底,都是追求以心灵净化世界。至少来讲,世人怕的和重的不是武力是道理,道理便意味着无私无畏,所以我们进文学院不是为了文而文,而是文以载道,文以载侠,首要学会做人——尤其决不做御用文人。”

樊娲听了,感慨道:“话虽如此,但功利的教育模式下,往往的结果是做人没有学会,写作起来很成精了,各种文体,包领导满意。总之道德侠义才是大学之学,并非毕业证书上盖个章就能完成的,所以那句话最是真理——‘不看文凭看水平’,水平更得看德行。”

“你们讲的都好。”伊人称赞道,“很有‘博大精神’。”

樊娲和萍云立刻发笑。

吾花不解,相问,樊娲答道:“混合语。‘博大精深’这个词语,方言谐音,可以作‘北大精神’,有的地方也能读成‘台大精神’、‘南大精神’、‘辅大精神’、、、但读作‘北大精神’更近一些,而北大精神又为五四精神,相互之间联系,‘博大精神’这个词就有趣了。我们经常用这样的谐音暗藏寓意,也是中文系应有的风格。”

“对。”伊人接着说,“汉语里的话,比锅包肉还精致,所以自古慎言,中文系的学问,穷极一生也不能学完全。外交部、政治部、宣传部,都是出色的语言制造中心。不是双语词汇博大精深,而是北大的很北大,教授不免叫做兽。”

萍云有感,也道:“‘官字两张口,咋说都有理’,就突出汉语的博大精深。”

樊娲接道:“官字上面添个竹片片,拿着官毛当令箭,那就是管主任了。”

吾花闻言,心中一动,回想起王琼的话,觉得大家都说管主任,肯定不是三人成虎,空穴来风。

于是她插言道:“官这个东西——或者不是东西,一向要嘴不要耳朵,说得出,听不进,自鸣得意。就拿官这个字来说——有嘴,有帽子,也就认为足够。而且是两张嘴垂涎欲滴地连在一起,公私通吃,上面哄,下面骂,然后捂住耳朵,可以盗铃了。”

樊娲大笑,夸之:“圣女这话解得妙,这份痛快更值得酬答,我将一饮而尽。当年景阳冈之酒视虎如猫,慈悲心视猫如虎,我却以慈悲心入酒。”

于是当真喝干一碗,然后重新倒满,再喊上两坛,一起摆到桌面,说:“不要阻拦我——既然碗小,三十六碗总抵得上十八大碗了吧。”

吾花要说话时,却被伊人示意止住。

只听伊人说:“多喝些倒也应该,只不过咱们不胜酒力,没法陪你,别人会说灌酒,那就不好了。你要喝个痛快,三十六碗是能够显示接风洗尘之盛情的。只要酒后不失言,就是中国好少年。”

樊娲看她一眼,问:“你怎么又怂恿起我——打啥主意?”

伊人便笑:“我的话也好,武松谁的也好,都不值得堂堂娲姐姐在意。不必为过去耿耿于怀,不必为未来迷信满怀。既然现在樊小姐高兴,我就先来一曲助兴,且算个雅兴,好携手乘兴。”

说着顺过筷子,又抄起一个空盘子。

“干什么?”萍云奇怪地问,“莫非要‘手拿碟儿唱起来’、‘高楼本是穷人修,富人欢笑穷人愁’?”

伊人却不理她,径直道:“未必算作诗词,但叫歌谣总可以。”

然后击碟而歌,敲出悦心的声音,唱词则小巧,意取她们视听的耳目一新,曰:

“贪官醉,真道是,多少百姓血和泪;

酷吏醉,真道是,刑讯逼供不嫌累。

门庭冷落时,荣华过眼人心岂可背?

老大醉,真道是,结凶拉伙黑社会;

无赖醉,真道是,欺压良善鼠狼辈。

报应不爽来,天地鬼神明辨是非罪。

评委醉,真道是,私下数着人情贿;

编辑醉,真道是,收了许多审稿费。

莫要耍心机,聪明误了几个白头悔。

演员醉,真道是,潜规则里生暧昧;

职员醉,真道是,上下讨好扔心肺。

人间有廉耻,洒脱才得青山绿水蔚。

苦工醉,真道是,一天到晚驼了背;

学生醉,真道是,前途渺茫蒙头睡。

劝君踏前行,好景不尽自有繁花美。

英豪醉,真道是,路见不平拔刀卫;

女侠醉,真道是,相知江湖姐和妹。

女儿当自强,不可摧眉折腰事权贵。”

等到听完,樊娲已经合不拢嘴,最后使劲鼓掌,叫着“好啊、好啊”,又不免惊动些屋中客。她却不管许多,自顾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道:“谁说不是诗词?这才是真正的诗,能有社会的责任,千般韵律在慈怀。”

吾花也不住地点头,一边夸奖伊人的唱词,一边暗想:知道樊娲姐酒量大,具体深浅未会,但看伊人姐的眼色,想必是喝不坏的,自己一番心疼顾虑,恐有多余。

于是她说:“咱们来大学,是认准能见到许多真理的,觉得有如弱苗仰承潇潇雨,之后该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虽然学校里上上下下也一样有无数的潜规则,但有那么多好同学,这些魑魅魍魉不过是几个小坑洼而已,一块黑洞怎会让宇宙失落?其障为侠道设阻,倒让侠道更能蓄力调节,之后可以奔腾如飞。因此,是该畅饮向上,咱们尽兴再归,那我就跟着作一首七律——

万古婵娟挂鹤心,难为四美荐缤纷。

天涯已罢荒凉意,苦海何惜乱世身?

快义歌中乡饮酒,倾城笑里少年人。

直须醉起凌霄殿,再奏仙乐款知音。”

赋罢欲歇,不料樊娲不饶,言道:“诗是一等的,但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要再作一首词。”

吾花点头:“行,谨遵姐姐吩咐。一阕《木兰花令》献给姐姐们,也送给我自己,勉之励之——

梅花古道托春日,奈却人间呼未至。谁能巧醉忘杯盘?座上婵娟皆玉质。

豪杰最朗抛情事,肯做江山儿女掷。孤芳且看雁群来,行若柔怀天下翅。”

伊人和萍云赞不绝口,但樊娲还是不饶,又说:“再来首现代诗。”

“好——”吾花尽量依她,同时自己也确实来了兴致,于是临场发挥,作了一首,名题《在水一方》:

“也太动听了——

傻傻雎鸠鸟的欢颜,

我怕流连做千古流传。

没有小船儿横渡,

只那彩虹从云中飞来,

偎住梦角青山。

我幸留这一笺纸鸢,

可线儿如此修纤,

牵不成今生,

牵不到明天。

今夫可怜——

你看着这边,

我看着那边。

你的魂儿采着蒹葭,

我的魂儿被霜粘连。

今夫可怜——

你看着这边,

我看着那边。

这边和那边,

就像大陆和台湾。”

伊人听后费琢磨,说:“半像情诗半又非,半带励志半言愁。”

萍云则道:“‘就像大陆和台湾’,刚才那位翩娟姐在的时候作出来正好。”

樊娲却说:“现在作更好,翩娟虽去,婵娟依旧。无关江湖魏阙,只付道心之枢。”

又道:“不再要挟了。你这是三首,我喝三碗。”

言之即行,酒催大气。

之后自然轮到萍云作诗,她笑说:“我没她们那么好的才华,就来个小五言吧,应该不算离题太远。”

见都不反对,便赋:“文章千古事,宝剑一家箴。大道思高远,娲云万里心。”

樊娲评说:“冲这‘娲云’二字,就该喝上几碗,但这个大肘子得我吃了,以作鼓励,也小惩你有取巧之嫌。”

依旧一饮而尽,随后一面吃肉,一面又说:“你们都作了,我自己也来一首吧——我是江湖快意人,杯中映有景阳魂。长斟只做伏虎志,好醉风华上白云。”

如此来去,一个接着一个,樊娲果然连喝三十六碗,面不改色。

最后她泰然自若地道了句:“如何?”

以为她们会赞叹,谁知不等另两个回答,吾花抢先发言,说的却是:“也很自然。”

樊娲便问:“何意?”

吾花却笑,言道:‘‘酒为软饭,姐姐喝的不是酒,只不过吃了三十六碗软饭而已。’’

萍云立时不得忍俊,伊人也拍手称快,连呼:‘‘这个说法好!’’

樊娲笑也是笑,却作气道:‘‘三十六碗饭更不容易呀。我就吃了,将来许天天吃你们的软饭。’’

‘‘不是不是。’’吾花忙加解释,‘‘我这是在称赞。软中才有大女子,软中才见大丈夫。’’

樊娲这才平息,言道:‘‘软也好,硬也好,又有什么关系?有情便是恰当。’’

吾花点头,又认真说道:“我说也很自然,是因为娲姐姐这样的天地人物、女中豪杰,绝不是一时一代所能包括。无论过去和未来,都可以侠义中自由往返。此时此刻的你或许并没这酒量,但明天的你过来一起喝,当然很容易。”

樊娲会然而笑,嘱咐道:“如果你们遇到未来的我,请告诉她——我现在的青春和美。”

吾花郑重地应诺:“我一定会对未来的你转达现在的你的意思。只愿来日胜此时。”

萍云取戏她们:“二位女侠大才,时空已经挡不住。小毛驴奖应当立刻颁发到这里——为你们的这一番气象。”

“咱们可不敢想它。其实所谓评选,也就是那么回事儿。”樊娲贬道,“小毛驴奖猫腻很多,那么几个评委选浩如烟海的文学,中间多少事?我预测一下,看你们信不——今年得驴奖的依然是个政治幸运儿,他的名字肯定叫‘不许多嘴’。”

萍云立刻笑出声来。

樊娲接着说:“即使退一步说,有时候是能够清白,但以小毛驴奖限制之多也很难给出公正。尤其有一条——居然还得某些官方机构肯定,这就足可留下话柄了。比如某安是干什么的?如果以为单纯是一个文学机构,那你一定是单纯的。那是个大有权威的部门,并不次于衙门,所以有资格对着其它国家和地区的同类协会说——‘瞧你们混的,要钱没钱、要权没权’。看看港台的这个协会,几乎就是破落户,实际效能与什么修车协会、扫把协会几乎没两样,更谈不到政治上的呼风唤雨,唯独内地的是个世界的例外,进了协会就意味着荣华富贵接踵而至。记得有几位官员,得势的时候,他们笑脸相陪地送来了入会通知;转眼丢官落马,他们当天就发表将几人开除的声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文政的恶名一下子概括了。当然,即便如此,他们也仍然要比其它某些部门要高尚很多。在具体制度上,协会主席、副主席等等官员,其级别要远远高过市、厅长。试想——若非八面玲珑、处处讨好的人,岂能当上协会的官员?自古以来,行文就是危险的事情,故而历朝总说‘慎言’。但是进步的潮流任谁强拦都是枉费心机,现代文明摧枯拉朽,畅所欲言的文艺时代是无法阻挡的,这是侠道的必然。挺起胸膛对糊涂世界说‘不’,才是我们的气节。而他们是没有这样的使命感的。”

“对呀,就是这个情况——艺术沦落为捞钱的艺术,文学成为升官的文学。”萍云感叹道。

“真正的文艺还是有不少的,但基本在江湖里。”吾花客观评价,“在江湖里锻炼成侠道,它们才不会走低。江湖不粗俗,一样艺术粗俗的时候,就不再是江湖,而属于市井。有些演员,尤其是搞曲艺的,比如相声、评书本来可以很高雅,但为了迎合资金链上的观众,故意弄得粗俗,肆无忌惮的表现低俗,这当然就是文化垃圾。在文学作品中,这类现象也多得很,它们却不仅是劣质的问题,甚至属于罪恶。还有那些主流文艺,口号里喊着‘高雅’,却都是枯燥无味的东西,装高雅而不得,也是低俗的一种。所以,无论主流和非主流,因为一个取向与权势,一个取向与金钱,都谈不到艺术和高雅。高山流水故而要向江湖上找寻。不一定非有月下的沉思,但一定要经得住阳光里的照耀。”

在心底无限同意,反而成了沉默——这番话,顷刻勾起姐妹们的忧思,便都颔首不语,一会儿才说:“美哉江湖,美哉侠义。现实如此,等我们去改观文艺。”

然后谈起侠学,间而也嘲笑一番粤语,讽刺几下俄罗斯。

本来话趋平和,伊人却又动高调,说起什么“法律的十等手段”,言曰:“第一等没人敢抓;第二等抓了就放;第三等判完再放;第四等监狱暗放;第五等找人顶包;第六等牢里逍遥;第七等飞速减刑;第八等干点轻活、、、”

还没说完,已被樊娲嘘住,说:“此赂遗风范,不遗余络绎之力,岂止法律?”

伊人连称“文言绕口令”。

这个时候,楼内渐渐清净,大部分顾客都结账出去。也有不结账走的,反而使得老板出来,笑脸相送。吾花她们看个明白,付之一笑,也就见怪不怪。但是过道上走过一个人去,朝她们这桌瞄了一眼,却引起萍云低声惊呼:“哟,‘一本正’也上这儿了。糟啦。”

吾花茫然不知云之所云,便问:“‘一本正’是谁?吃饭是正大光明的事,与他有什么关系?”

“妹妹有所不知。”伊人告诉她,“这‘一本正’是咱们的政务主任,平常板着个死脸,见谁训谁,还喜欢打官腔。”

萍云接着嘀咕道:“被他看到,多半又会找茬教训人。”

唯独樊娲不以为然,说:“他管这事干啥——怎那么闲的难受?闲的难受,早晚挨揍。”

言罢,叫了壶茶,无忧无虑地品茗起来。

伊人、萍云也就不再议论,有样学样,各自清水香叶,雅上几分,俊上几分。或道:

七分俊俏三分雅,十分动人便是她。

最后,酒也喝好,诗也做美,再看杯盘,不狼藉,却空空扫尽,都说“吃得可以”,便喊人结账。

霎时,樊娲、吾花和萍云都站起来,抢着给钱,谦让不下,唯有伊人往椅子上一靠,摇着扇子说:“我没钱,不管了。”

樊娲白她:“安于奸猾,悬狐于自得间。”

争执来去,最后还是樊娲掏了腰包,花三十六块钱,自说:“这个数儿好吉利,咱们吃了一个大周天。”

伊人这才站起,带三分玩世不恭,说:“该走走吧,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吾花却道:“心宴长欢。”

伊人诺道:“咦,贵人语迟,此刻尖利起来。”

顿时一片春风,心情、思想都颇丰。

不过,伊人却有当下悲观,等出了饭馆,她道:“主动去办公室吧,别等‘一本正’来找。”

樊娲却说未必,且道:“找也无妨。政训找总强过政保找。”

伊人忙喊不吉利。

萍云也认为不至于,便议论着往回走。

路上,伊人掏出一块大橡皮,给吾花说:“入学的礼物。”

刹那清香怡人,一眼看到上面有米老鼠的图案。

樊娲见了,忙说:“回去我也要送你两支铅笔,一支轻铅笔,一支重铅笔,这个学期够用了。”

萍云却摇头道:“橡皮虽美,擦得掉错误的痕迹,却擦不掉心中纠结,不如明天我拿转笔刀给你。”

伊人奚她:“转笔刀太过笨拙,铅笔刚有一点出头的样子,立刻就梦断夭折。”

“我的是特制的,质量好的很,不会对不住铅笔脆弱的心。”萍云急忙解释。

说话间,她们已经步入校门,但迎头不幸,却被伊人言中——有一个小胖子男生当面奔来,带着坏坏的笑,喊:“樊大小姐,衣二小姐,‘一本正’有请,办公室一趟。特让小的门前候着。”

樊娲瞪他一眼,沉声说:“知道了。”

伊人便笑:“果然如此,那就报到吧,反正跑不掉的。”

于是四人去了,劈面被一通数落:“一个圣女,一个校花,还有两位学生会代表,在外面公开饮酒作乐,很有表率作用嘛。”

吾花看她们三个不吱声,便主动说:“这位‘一’主任,事情是这样的——我刚刚来,朋友之间要举行个庆祝,希望您能理解。”

“就是。”樊娲便跟着理论,“校规里并没有‘晌午不准喝酒这一条’,人情往来,也是学校鼓励的。校长不也经常喝的找不着道吗?”

“你跟校长比?再说校规里没有么?——背给我听。”‘一本正’立刻针向樊娲,竟然没有留意吾花说的什么“一主任”。

未待樊娲开口,伊人笑着接过话去:“算了吧,校规第九条讲的是‘男生不准喝酒,女生不准烫头’,并没有说女生不准喝酒。”

如此争辩一番,“一本正”批评几句,沾上点“领导指示精神”,也就罢。

临了,他对吾花说:“我和你爸关系很好。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希望一个‘圣女’的头衔把你压断了。”

吾花致意:“谢谢您,我会注意的。”

最后,“一本正”说,‘‘好啦,看在你们四个都是圆脸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姐几个儿听了,感到啼笑皆非,樊娲便问:‘‘这和圆脸有啥关系?’’

“一本正”却煞有介事地说:‘‘当然有关系,脸圆能顶半边天,女人就怕下巴尖。圆脸讨喜呀。’’

樊娲失笑,连说:‘‘受教,受教。’’

然后出来,走一段,吾花悄悄问:“他说的‘校花’是谁呀?”

“我。”樊娲没好气地回答。

吾花便笑:“那倒失敬了。”

“别客气。”樊娲还言,“现在你来了,我就不是啦。”

“这个没想到吧?”伊人一旁调侃,“不杀伯仁,却奈何伯仁因你而丧命。”

说笑的时候,上课预备铃响了。

“都没有课的。”伊人告诉吾花,“今天下午部分学生被抽调军训,比如萍萍等积极分子。其他学生就去玩儿了。”

“玩儿?”樊娲要驳她个好梦初醒,“天下的大便宜最后会是三个字——‘美的你’。其他学生要参加义务劳动。”

伊人却有自己的说辞:“干不干的,不过是那么回事。北雁南飞很忙,不过一个春暖秋凉。在乎就在乎,不在乎,让它一边玩儿去。”

这时,萍云已然要走,一面说:“不听你们闲扯,去集合了。”

一面对吾花提议:“你要喜欢,不如也去,和管军训的说一声就可以。”

“打住打住。”伊人做状拦她,“这事儿躲都躲不过来,哪个大傻瓜还主动跑去,快别害咱妹妹。”

“是的。”吾花自己也道,“我讨厌军训。”

萍云不再说什么,快步走了。

樊娲则拉住吾花相邀:“让咱俩陪你逛个遍吧。”

谁知刚说了这一句,那边忽然喊她和伊人去开会,樊娲只好悻悻道:“没办法了,有空儿再找你。”

吾花一笑,自催她们:“快去吧。”

伊人随口建议道:“你可以去五湖四海,或者摸石刻。”

顺风逆风,谐音杂音,吾花一时没听清楚,不禁笑道:“莫斯科?我对这个消息感到很激动,但你能准确认定那个地方是中国的领土吗?”

“你什么耳朵?”伊人乐个不轻,“我是说让你去摸一摸那个石头雕刻。在办公中心大楼西边,有个猴骑大象的石刻,有人说是幸运石,摸一摸真能封侯拜相,所以新生入学,有不少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它。”

“原来如此。”吾花笑而遣之。

眼见得都走了,转头寻寻,也找不到王琼几个,她便独自四下闲逛,不多时看见一座小山,长垣向西北深处,其花树繁茂着,称得上好景色,猜想山中肯定别有洞天、多发雅致,于是要往上去,但这时却又有人在后面喊了一声:“圣女。”

此正是:

绿草微醺酒微醉,其情盛到小天涯。

香得橡皮雕米鼠,味忆欢宴品甜鸭。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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