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待了两天,邻居的二叔公来家里串门,听说凌夏回家乡工作,于是告诉凌夏说刚好他朋友的加油站招人,但工资不高,刚进去二百八十元,试用期过后三百五十元,问凌夏是否愿意,凌夏不想再到酒楼工作,有其它的工作自然是愿意去尝试,再加上她不想失业太久,所以一有工作就赶快答应下来,先做着,不合适再另找,底层人民的生计就是这样,只能有工作就先做着,有更好的再另作选择,不像好单位的人员,在好单位里一干就是一辈子,退休福利优厚,但凌夏没去好单位的机会,只能选择这种人工低福利差的差单位。
加油站在离凌夏家不远的地方,骑单车大概半个多小时。站里上班时间为三班倒,八小时为一班,早上八点至下午四点为早班,下午四点至晚上十二点为中班,晚上十二点至第二天早上八点为夜班,轮流方式是今天早班,明天中班,后天夜班,如此类推。
加油站座落在山脚下大马路旁,一切都是新奇的,在那儿工作的人大多都老板的家乡人,老板在山沟沟里出生和成长,但却精明能干,在一个国企业单位当了领导,有了人脉和资源及资金,就有打着单位的旗号跟两个弟弟开了这个加油站,于是一下子便把在山沟沟里的村里人都带了出来,有老的,有嫩的,老的有六十多岁,嫩的才十五岁,当然都是因为没文化在外面找不到工作才来这儿的,对她们来说,有这份工作已是万幸,因为起码每个月有工资拿,虽然工资不高,但总比在家里种田要好。
凌夏到那儿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小莉子,十五岁,个子不高,身材适中,脸蛋通红通红的像个苹果,眼睛很大,笑容很甜,头发特别长,她爱把长长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然后走起路来时马尾一荡一漾的,特别青春可爱。
“凌夏,你好啊,我叫陈莉,大家叫我小莉子,以后我们同一个班,互相照应哈,对了,你是从哪儿来的?来这儿之前在哪儿工作?。”在简陋的冲凉洗衣间里,同样正在洗衣服的小莉子热情地笑着问凌夏。
她洗衣服搓得很仔细,一下一下地用力地却又感觉她在尽可能温柔地用手把衣服来回地搓,一下、一下、再一下,时光仿佛也跟着一下一下的慢了下来,悠然地、散慢地、从容地,但却认真而又执着。
“好呀,我新来的,你多多关照哈,我之前在京中市工作的,前两天刚回来。”凌夏也笑着说,想不到这个小妹妹如此热情可爱。
“京中好啊,我以前也在京中工作过一段时间,在那儿的一个小发廊里帮别人洗头,后来老板老家来了人工作,就把我们几个辞掉了,我们在那儿人生地不熟的,去那些酒楼找工作,可别人也不要我们,后来就回来了,现在回来了一起在这儿工作,她们今天上中班,等明天你就会见到她们,她们是小莲和小秋,是我同村的好姐妹,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年纪虽然比她们才大两个月,但我一直把她们当妹妹般看待,她们也一直当我是姐姐般看待,对了,你怎么不在那儿工作的?”小莉子热情地又说又问,她说起话来,比实际年龄要成熟。
“哦,那很好啊,有好姐妹在一起工作总是好的,互相有个照应,也不会孤独,其实能回家乡工作也是好的,虽然工资低一点,但是离家近,可以常见家人,和家人也好照应,所以我就想着回来了。”凌夏说。
“嗯,那很好啊,对了,这儿都是有关系才能进来工作的,你是谁介绍的?”小莉子问。
“是我邻居二叔公介绍的,他跟这儿的二老板认识。”凌夏也是心无城府的人,就直接说了出来。
“哦,怪不得了,要不然是进不来工作的,你别看这么个普通的单位,但对于穷人家又没本事的人来说,这就是她们的生存之本了,所以没关系是进不来的,我们跟老板是同村的,所以才能进来。”小莉子解释说。
“嗯,是的,你说得对,加上现在找工作又不好找,就更是了。”凌夏不无感慨地说。
“嗯,是啊,对了,我洗好了,你洗好了吗?我帮你吧。”小莉子利索地把最后一件衣服用力又暗藏温柔地拧干再放进盆子里,然后说。
“就洗好了,拧干这几件就行。”凌夏说。
“来,我帮你。”小莉子不等凌夏回答,说完就直接把凌夏盆子里的衣服拿起来利索地拧干,动作快速高效干净利落却又不失温柔,凌夏心里暗暗佩服。煮饭和做家务活是凌夏的弱点,从小到大,她都是宁可待在田里接受日晒雨淋的种田也不肯在家里做饭洗衣的。
凌夏身体体质不好,不能熬夜,中班下班后的熬夜已经让她难以忍受,夜班就更让凌夏精疲力竭,连拧衣服的力气都不够,所以有小莉子帮忙是最好不过的,她由心底里感激。
慢慢地,时间过了两个月,凌夏和大家熟络起来,同层的同事,到上层的少爷老板,都有了更多的认识,她们的故事各有各的精点。
同宿舍的静姐是那儿的精彩故事人物之一,静姐是加油站的收银员,别看只是一个收银员,在那儿却是要近亲关系才能取得其职位,静姐是老板的表妹,而静姐的男朋友约翰在加油站开车。静姐的精彩故事大多来源于她男朋友,因为她男朋友约翰实在太帅太斯文太友善,永远一副微笑着文质彬彬的脸,不管男女老少见了都喜欢至极的模样,而静姐又实在太丑,怎么看这俩人都是不般配的,人们在背后议论纷纷,打抱不平的说约翰那么帅怎么找了个这么丑的女朋友,愤愤不平的说静姐怎么这么好命这么丑还找了个那么帅的男朋友。这一帅一丑已成谈资,最大的谈资还是有另一个可爱温柔漂亮的收银员小音喜欢上子大帅哥约翰,并且不畏谣言大胆追求约翰,约翰不敢过于造次,但也深爱感动。
有一个晚上,在厨房里做饭的小阿姨兰姐来到宿舍找静姐,她跟静姐非常友好,然后听到她们说小音又如何找机会跟约翰在一起的事,静姐闷闷不乐生气地说“如果她们真要在一起就让她们在一起好了”,兰姐说“你看开点,也未必如你想得那么糟糕”,两人你一言我语地交流着,完全不担心被凌夏听到,大概是觉得凌夏是新来的吧。
又过了一段时日,在春天到来的时候,大家约好一起去踏春,静姐带大家到了她家乡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然后到了山脚下那条美丽而清澈的小溪流,静姐说,这是她和约翰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约翰抱着静姐,坐在清澈的溪流边,说着如初春的暖阳般温润的情话,道着如绵绵不绝长流不息的溪水般的一生一世的爱意,那时的人心如溪水般清澈,不像后来像油站里那些油一样黑暗而混浊。
静姐回忆着,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只是这种幸福没维持多久,一阵风吹来,静姐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回归了现实,心像掉进了冰窖,脸上瞬间又如冬天的寒霜一样冰冷。没有什么永垂不朽,世事如歌,会把生命唱透。像清溪一般纯真的初恋,已经随着溪水一样悄悄流逝,静姐知道,她这一生中都不会真正快乐了,无论将来,约翰是否全心回到静姐身边,小音都会永远成为静姐单纯的心里那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
万物娟流,奈何君心意,待得春暖花开,在何时?
“幸福的人总是一样,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俄国当代作家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中说。
跟静姐关系特别好的,在厨房里做饭的小阿姨兰姐,这晚又来找静姐,忧伤地说:“我今天跑遍了江城的每个码头,可就是没找到他,哎,他一定要避开我,我也没办法,也只能这样了。”
“别灰心,再找找,慢慢来,兴许他没有回来呢,别人传的话不一定就是正确的。”
“不会的,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去传这种话,回来是肯定的了,但是避开我那也是真的吧。”兰姐幽幽地说。
“那你上次怀孕的事,他知道吗?”静姐问她。
“知道吧,上次怀孕后又做了人流手术的事,是告诉了他的那个同伴的,他同伴应该会告诉他的,但是他要是没心肝,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兰姐说。
“你说上次他良心发现的好不容易回来一次看看你和孩子,知道你怀孕又做人流手术了也不回来看看你,真是也让人心寒。”静姐说。
“他外面有了女人和孩子,他肯定是不想回来我这里的了,他偶尔良心发现回来一趟也不过是为了看看家里的老人和小孩而已,又哪里会为我?”兰姐说。
“哎,这男人啊,有了外面的女人,就连家也不回了,兰姐,你还那么年轻,才三十出头,又漂亮,人又好,要不离婚了吧,离婚了再找一个,哪怕不找,起码自己心里也自由了,不用再为他而伤神。”静姐打抱不平地说。
“以前也是为了孩子不想离的,后来也想过要跟他离,可他为了面子,也为了不让老人伤心,所以他不肯离了。”兰姐说
“这男人真自私,他自己不要你了,也不肯给你自由身,哎,真是气死人,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每个码头找他,总不会所有人都帮他隐瞒吧,就不相信找不到他”静姐气愤说。
“算了,我也想开了,男人的心要是走了,就算把他人找回来也是一个空壳而已,何况,他有心避开我的话,是不会让我找到他的,再何况,纵然这次让我找到他了,那下次呢,他一样可以避开,所以算了吧,随他去吧,我也认命了。”兰姐说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落下来。
“那你看开一点,别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吧,说不定哪一天他回心转意呢。”静姐虽知无望,但也安慰她说,一边安慰一边从床边的桌子上拿了纸巾递给兰姐。
“哎,算啦,没事,我们开心点吧,日子总是要过的,放心了,我没事,一会就好了,要不然这么多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给你们煮好吃的,你们想吃什么。”兰姐一边用纸巾擦干眼泪,一边强装笑脸地说。
“我都没问题,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静姐说。
“那好,我做的牛奶炖鸡蛋可是一绝,超好吃,凌夏,你爱吃吗?我们一起吃。”兰姐转过身边,看向凌夏问道。
“啊,兰姐,我也有份呀,爱吃啊,我最爱吃了,不过我一直不会煮。”凌夏有点受宠若惊地说,凌夏倒不是因为有牛奶炖鸡蛋而感到受宠若惊,而是因为兰姐在这么伤心的情况下还想到自己而感动得受宠若惊。
“那当然有份呀,人人有份哈,你人那么好,我好喜欢你,当然更要算你一份。”兰姐无比善良地笑着对凌夏说。
凌夏看着无比善良又温柔的兰姐,一瞬间竟然有点想哭的感觉,其实和兰姐,也不过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平时也没过多的交集,但她却如此认可自己,爱惜自己。
不多会,牛奶炖鸡蛋很快就做好了,兰姐用托盘从厨房里端来了三碗牛奶炖鸡蛋,清甜又香滑可口,这是她平生吃过的最好吃的牛奶炖鸡蛋。
在后来的接触中,凌夏发觉,兰姐是她在那儿遇到的最善良的最温柔的最好的一个女人,直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她仍然感动得热泪盈眶,而她做的清甜香滑可口的牛奶炖鸡蛋更是萦绕心头,久久不能散去,她知道,这辈子可能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牛奶炖鸡蛋了。
时光在每个人的不同的愁烦里慢慢地走着,墙上的钟,每时每刻都不停地轻轻地拨动着人们心里的那根弦,让你急不得,慢不得,拿不起,又放不下。
春意渐浓,这天,凌夏又在冲凉房里遇到了小莉子,她正在洗头,她把身体头往前倾,把头泡在盆子的水里,然后又把头抬起,头发又黑又长,经水浸洗,水珠顺着柔软的秀发飞速滑落,像瀑布一样壮观而美丽,凌夏看惊呆了,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而壮观得像瀑布一样的秀发,凌夏的头发也很漂亮,乌黑而顺滑,读高中时,坐她书桌后面的男同学总是静静地看着她的头发出神,凌夏的同桌问那男同学为什么看着凌夏的出神,男同学说那头发实在太漂亮,那时凌夏也觉得自己的头发漂亮,但现在看到小莉子的头发后,她才知道怎样的头发才是真正的漂亮。
只见小莉子甩了一下双手上的水,手上的水甩干后,再用双手擦干眼睛上的水,再然后用双手拿起身旁的洗发水,轻轻地挤了一点洗发水在手掌心,再轻轻地把洗发水的瓶盖盖上,再轻轻地把手掌心的洗发水涂抹在头顶上中央,再轻轻地把洗发水在头顶中央搓起了泡沫,再一圈一圈地从头顶中央往头的四周揉搓,直至整个头的头发都被洗发水的泡沫覆盖,再轻轻地慢慢地从额头开始再到头两边再到头后面的有规则地开始挠她的头皮。
她不像在洗头,倒像是在处理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而她就是那一位正在处理艺术品的独一无二的艺术家。凌夏被深深地吸引,她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静静地欣赏着这个艺术家如何独具匠心地处理她的艺术品。世界忽然间静了下来,风静止了,喧闹静止了,仿佛时针也静止了。过了好久好久,仿佛一世纪那么漫长,但却又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一回事一样,静止的时光在小莉子把头一扬的时候终于动了起来,被她细心拭干的秀发往后一甩,随即一团黑云划破长空,从上飘下,飘逸而洒脱,浪漫又不羁。凌夏杏仁般的又大又圆双眼,随着那头发一起划破长空,又再度从空中飘下,变得更大更圆了,心灵像被进行了一次洗礼,凌夏目瞪口呆,是又一次被惊呆了。
待头发完全飘下后,小莉子开始收拾她的洗发水,一边收拾一边说:“我这洗发水挺好用的,不算太贵,但也要省着用,我现在洗头都是非常省的,每次都尽可能放少一点,然后洗头时间长一点,慢慢洗,洗干净些,头皮没那么容易痒,这样可以多隔几天才再洗头,这样就可以省一点洗发水。你不知道,我们穷人,没本事赚大钱,就只能从不多的工资里省下来,能省一分是一分,你说是吗?而正因为这个看法,我和小莲和小秋闹意见了。小莲和小秋,还记得吗?上次跟你说过的,是我同村的好姐妹,我们从小玩到大的,我年纪虽然比她们才大两个月,但我一直把她们当妹妹般看待的。但她们现在都不太搭理我,因为她们很不会省钱,整天就想着吃喝玩乐,工资没存起来,也不怎么拿回家,每月工资几乎都用光了,我规劝她们说让她们省一点,但是她们不听我的,还嫌弃我多管闲事,好像我在害她们一样,看到我就像看到仇人一样,但我没所谓,反正我坚持我的,她们不听是她们的事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了,你说是吗......”小莉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唠叨不停,凌夏耐心地听她说,她当然记得小莉子说过她的那两个小姐妹的,后来也特别地观察了那两个小姐妹,确实是喜欢浓妆艳抹的那种。凌夏一边听一边嗯嗯地应着,直至小莉子完全收拾好了东西,才一起走出冲凉房,然后一起往宿舍走回去。
深春的风从山上吹了下来,带着万物复苏生生勃勃的气息,同时又带着湿湿的困困的倦意,“大概春困开始了吧”凌夏静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