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毫无威慑力的瞪了她一眼,见她衣衫单薄坐在院里,面色黑沉,拎起她便回了屋,斥道:“你这臭丫头,想患风寒了?”
“我见这月色美得很,不赏玩一番岂不辜负了这大好月色?年轻人的事,师父当然是理解不得的。”
见她油嘴滑舌,柏舟几步上前便想要揪她耳朵,刘君露惊恐着躲了几步,“师父,君子动口不动手啊,您这上一趟山怎么脾气都变了,您以前都不打骂我的。”
柏舟正了正神色,敲敲桌子,“过来。”
刘君露面露难色但还是乖乖走上前去,柏舟伸手拧了下她的耳朵,“油腔滑调,说正事了,我夜里去探山,山里确实有些问题。”
刘君露神志紧绷,“怎么了?”
“山上似乎有人在淬取鎏金。”
“此话当真?”刘君露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记得爹爹可没批过此地,他们的原料哪来的?”
“我见山中似有密道通向山下,怕是有人偷藏鎏金想要屯养私兵。”
“端的是一条好计谋”,刘君露气得浑身颤颤,“若是被发现,第一个要被问责的便是管理全国鎏金矿的广禄王,他们如此胆大,怕是已有了应对之法,此事徒儿得告知父亲。”
“嗯,但切忌打草惊蛇,这山上似乎有重兵把守。”
刘君露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师父放心。”
用完了早膳,刘君露将制作的简易净水瓶分给了村民,交代了些注意事项,急忙赶了回去,柏舟因要熬制解毒汤药,并观察服用汤药后村民的恢复状况便留在了这里。
甫一进府,刘君露便吩咐侍从以府中急事为由将在校场练兵的兄长和与同僚喝茶去了的爹爹请了回来。两人还以为是刘君露出了事,匆忙赶回见她无恙才松了口气。
刘珏见她面色微白,略有些担心,“妹妹,怎么了这是?”
刘君露拉着二人进了里间,命桃灼守在门外,确认周遭无人后关紧了门窗,“哥,爹爹,出事了。”
“怎么了?”
她将缘由解释了一通,两人面色都沉了下来,“望京乃是国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也敢如此行事,真是岂有此理。”
刘君露握紧了刘胥的手,微微有些哽咽,“爹爹,我怕的倒不是这些,我怕的是有人许是想对王府下手了,这背后授意的恐怕还不是一般官员。”
刘珏摸了摸妹妹的头,“别怕,哥哥会护得王府平安的,入夜,我便携些亲信,去探一番究竟。”
“还有一事,我近日查附中账册,发现问题颇多,王府在旺市里的几间铺子明明生意好的很,账册上的收入却少得可怜,王府日常没有的开销却支出大笔,王府十多年前购置和被赏赐所得的田产如今堪堪只剩半数,还有”,
刘君露握紧了双拳,略长的指甲狠狠陷进了手心,她略微垂下了头,借碎发遮住了眼里的滔天的怒火和恨意,“那座山,现在是王府的地产。”
刘胥先是愣怔,片刻后狠拍下桌子,怒道:“放肆,本王卸了大将军一职不过十余载,便有人迫不及待要对王府下手了,本王不参与这朝堂争端,不过是想替你们已逝的母亲积德,没想到就有人真的以为本王是软弱好欺的主了。”
刘胥踏出里屋,府里的老管家赶忙躬身上前,“寻个由头秘密将府里的管账先生全部带至私牢。”
管家喏喏应了声,赶忙吩咐了下去,刘君露戳了戳身旁的兄长,“咱们王府还有私牢呀?”
刘珏本也是怒气冲天,被她这一戳戳没了气,“那是自然,私牢是先帝允了才建的,不过已经多年没用过了”,见她惊诧样,刘珏像是瞧土包子那般白了她一眼,“当真以为咱爹只是个喜怒无常的怪老头啊,咱爹当年可是在百米外一箭射瞎丹蚩将领的武勇大将军。”
话音未尽,他又悠悠叹了口气,“许是太闲了很,这几年愈发固执了,前几年他还想让我娶了他旧友家的女儿,那姑娘,啧啧……”
刘君露被勾得心痒痒,“怎么了,那姑娘怎么了?”
“你也知道你哥十岁便被父亲无情扔去了军队操练,十五六就进了战场,加上发育得迟,十八岁整个人还瘦的很,那位姑娘”,刘珏顿了顿,颇为幽怨的看了他一眼,“有三个你哥那么粗。我若是应了洞房花烛夜被压死怎么办,你去哪还能找到这么年轻有为又玉树临风的好哥哥?”
“……”刘君露干呕了声,转身便往外走,“你若是再这般激我,我便同尹小姐说你这人油嘴滑舌,桃花无数,实非良人。”
刘珏整个人一惊,随即苦着脸点头哈腰迎了上去,一边轻抽着自己的嘴巴,“嘿,我这臭嘴,我貌比嫦娥的好妹妹可千万别跟我这俗人计较……”
刘君露没想到王府里怪石嶙峋的小花园竟藏着条暗道,她跟着侍从进入发现父亲已经在提审王府里那些管账的了,兄妹俩拖了个小凳一左一右依着刘胥的高凳坐了下来。
那七个人被审讯了一番倒是嘴硬的很,只喊是冤枉,求王爷放他们一条生路,刘胥怒极反笑,下令将几人拖去杖责,回过神来略有些担忧的看着身旁的小女儿,“此地阴气甚重,露儿可要避开?”
刘君露摇了摇手,刘胥见他面色如常,放下了心,杖责完毕几人被拖过来时仍然闭口,只说是受了冤枉,刘君露见父亲又要发怒,担心他身体,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对着两人眨了个眼,
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了几枚药丸,让侍从帮忙卸了口,强行让他们咽了下去,半炷香时间未到几人便在地上疯狂打滚,哭嚎着喊疼。
刘君露冷声道,“此药名腐骨丸,顾名思义,服食者会从内里肾脏处开始腐烂,直至骨骼、表皮被侵蚀殆尽,三日后若没解药,诸位便会成为私牢里多出来的几滩血水,侍从和医师会替我轮番守着,谁也别忘想自尽了一了百了,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性子烈还是我的药烈。”
有两个耐力差的堪堪忍住疼痛,恨声道,“好一个毒女,你必定不得好死。”
坐在这里从始至终面色淡然的刘珏听了这句却面色巨变,一脚踢歪了其中一个男子的脸,男子佝偻着身体抽搐着吐了几口混着断齿的血水,刘珏冷眼瞧着,随后蹲下.身拍了拍男子的脸,“这位大哥,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编排我妹妹?”
话落,他便站直了身,一脚踩碎了男子的手骨,男子尖叫一声便被这钻心的疼意刺激的昏了过去,剩下的几人也是忍着剧痛微微颤着身,“最迟今晚,我要听到你们开口,否则”,
他伸指点了点,漫不经心开口,“我敢保证,诸位的亲属绝不会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
三人出了暗牢,刘君露略有些不安,悄悄瞄刘胥的脸色,刘胥清咳了几声也没忍住,干脆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肆声笑道,“好,不愧是我刘胥的女儿,虎门将女,本王的女儿可比京城那些个病歪歪的富家公子哥有胆识多了。”
“得嘞得嘞,您女儿美若天仙还智勇双全,我这儿子就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呗。”
刘胥摸摸胡子瞪了他一眼,转头柔声道,“爹爹得出府一趟,有什么累活脏活直接交给你哥就行。”
不管身边白眼快翻出天际的兄长,刘君露脆生生的应了。
待刘胥走远后,刘珏收起了那幅混不吝的模样,郑重道,“妹妹,你觉得这会是谁下的手?”
“父亲向来宽厚,又不参与党派之争,朝堂上与与父亲不对眼的就那几个,这倒不是最严重的,我思来想去,还是想先问问哥哥,哥哥你如实告知我,咱们王府有鎏金矿吗?”
刘珏迟疑了片刻,还是如实回道,“你问这作甚?不过咱们王府确实有两座鎏金矿,这是父亲还在任大将军一职时,从战场凯旋,先帝与父亲夜间对饮时先帝赏的,那是一座大矿和一座中型矿,陛下也知晓。
近年来矿藏稀缺,兵部常供不上边塞的军队,我才命人采了些,这倒也算不上大事,怎的你这般严肃?”
“这事除了陛下还有人知晓吗?”
刘珏挠了挠头,“你也知道,爹爹是先帝亲侄,又随着先帝征战多年,先帝念其功德才赐的矿,但毕竟是一同打天下的将士,也不好明面上失了偏颇,落人口舌,所以那两座矿是密旨。倒是还有一人知晓。”
“谁?”
“当年的大司农邓国公也在场,你大约是不知晓,说到他,也是一路豪杰,可惜……”刘珏说到了兴处,却未曾注意到身旁的妹妹听闻此名一脸血色便立时褪尽,眼里是抹不开的浓稠绝望和深刻于骨的怨恨,刘君露死死抓住了身旁的怪石,大喘了几口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刘珏踏出了十多步见身后无人,回首才发现片刻前还与自己闹腾的妹妹正扶着怪石弯腰粗喘,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快步来到刘君露的面前,曲身背起了她,一路小跑着奔向府外的医馆,
一边还勾着头焦急询问,“怎么了这是,好好的怎么这样了,放松放松,细细的呼气,哎,对,别急别急,哥这就带你去找郎中。”话落便托牢了她,加快了步子。
刘君露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些,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哥,你放我下来,我好多了,刚才大概是被太阳晒得晕了,已经没事了,你忘了?我也是大夫。”
刘珏找了个阴凉地将她放了下来,又去周围的人家借了些水,见她喝完了才忧心忡忡道,“真没事了?咱们要不还是去医馆里看看”,话还未落他便懊恼的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我可真不是个好哥哥,自己妹妹身体有恙也察觉不出,我好好的拖着你在大太阳下唠嗑什么呢!”
刘君露摇了摇头,抓住了他的衣袖,眼中隐有热泪,“不,不是这样的,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我却”,她顿了顿,“入了王府是我一生为数不多的幸事,哥哥,我若是骗了你,你能原谅我吗?”
刘珏蹲下身与她齐平,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从小到大坑我的还少?哥什么时候和你置气过?”
“可若是非常大的事,比如说欺骗了你的情谊,让你一腔关怀错付,你还会原谅我吗?”
刘珏定眼瞧着眼前泪汪汪的小脸,半晌,还是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哥哥没你想的那么笨,真是骗了我也没关系,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在哥哥心中,你永远都排在第一位。”
话音刚落,刘君露的眼泪便簌簌垂落,上辈子她自请去和亲,平常最为纵容她的兄长却是家里最为反对的,为绝了她的心思,强行将她关在了寝院,甚至扬言她若是敢出了寝院一步便打断她的腿。
府里最平和的两人都成了硬骨头,谁也不愿让出对方半步,她虽出不了寝院,却仍能听见下人讨论,说是王府处境越发艰难,若是真的破落了,望京贵族最看重风水,罪臣家仆怕是也没人敢用了。
她白日焦躁的不行,夜里也不得安眠,便打起了绝食的主意,终于在绝食的第三天,寝院的门开了,只听得下人报告说是少爷收拾行李去了京郊的武场,第二日便来了圣旨,封她为敦恪公主,七日后随大衍朝的使团同行,在此期间,她多次吩咐下人帮她去寻兄长,想在离别前再见上哥哥一面,却均被告知武场谢绝来访。
七日后和亲队伍出了城,她等了一路,满心失望,刚准备放下马车车窗处的小帘,余光却扫到望京的城墙上多了位身着将服的青年,二十多日未见,刘君露只觉得他消瘦了一圈,甚至都撑不起原本合身的将服。
刘珏见赶上了才敢弯腰粗喘了几口,见刘君露探出身朝他挥手,他才红着眼硬生生挤出了个笑,前头和亲队伍催得急,马车拐了个弯两人便错开了,那时的她不知,这是此生两人见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