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心不停的往外冒汗,紧紧捏着那团纸,一步一步僵硬的走回了宁华殿,到了屋中,我将那团纸铺开来,是一首曲子,我看了半晌,这是他在船上吹的那一首。
我坐在书桌前铺了一小方淡绿色的宣纸,将那张被我揉的皱巴巴的纸也铺开来。
“毓文,快来磨墨。”
我拿起笔去砚台上蘸,才发觉无墨,因此高声唤来了毓文,她从屋外走进。
“公主要作诗文吗?”
我神秘一笑:
“不是,抄写一首曲子。”
毓文往砚台里面加水,拿起墨块便要开墨。
“哎…”我看着面前铺就得宣纸,叹了口气。
“怎么了?”毓文拿着墨块,正一下一下的磨着。
“我字写的不好。”
“公主若觉得自己写的不好,何不在笔呀,墨呀上面多花些功夫。”
我思索片刻道:
“我记得爹爹赏过我一块韩熙载制的麝月墨,你拿来给我用。”
毓文带着劝意道:
“那墨贵重极了,您向来是不舍得的,真的要用吗?”
我哎呀一声,推着她出去道:
“你快去吧,去找出来,我要用。”
毓文带着满头雾水走了出去,我复坐在书桌前,静静等待毓文。
过了半晌,毓文行至我身边道:
“公主,那块墨好像落在晖阳阁了。”
“那咱们现在去拿吧。”我站起身,迫不及待的便要往屋外跑去。
“哎呀,公主,今日李昭仪的母亲和嫂嫂入宫了,此刻正在晖阳阁呢,咱们去了,只怕多有不便。”
我啊了一声,复又颓坐在椅子上,歪着头吊着脖子:
“那她们什么时候出宫啊。”
“宫门下钥前大抵就出去了,您再耐心等等。”
娘亲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处,略带嘲笑道:
“字写的不好,于墨何事?”
我立时坐直了身子,将桌上的那团纸藏入衣袖,娘亲眼神顿时放出别样的光芒来,一步跨做两步,噌噌的便来到了我身边,伸手进我袖中与我争夺开来,那纸被娘亲一把躲夺过去,她铺展开来,举在头顶,自己也一字一句的看着,我跳着往上去抓,却只抓到空气。
“哎呀,姐姐,你快些给我!”
娘亲和毓文互相传递着,急的我面红耳赤的,毓文捏在手中,一丝一毫的缝隙都不留给我,任凭我怎么掰,都掰不开。
我索性不再去夺,重新坐在书桌前,一句话也不说。
毓文将那团纸拿了出来放到我手边,我仍不去理会,娘亲站我身旁,揽住我哄道:
“哎呀,不过看你郁闷,逗你玩玩,别生气了。”
我拿过那团纸铺开来,已经被毓文捏的皱巴巴,我随意往桌上一扔也不再提抄写那回事了。
毓文紧张的站立着,脑子估计转了好几个圈,她沉默了一会儿道:
“这个月还有宫晏,公主何不请程公子再写一份,也可多些多些说话的机会。”
我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心中却不再生气,能有个和程哥哥说话的由头自然是好极了的。
我转身跑到床上,扯过被子一把裹在身上,毓文和娘亲相视一笑默默退了出去。
我在被窝中,迷迷瞪瞪的睡着了,一觉醒来,天色已大黑,烛火未亮起,我喊了毓文好几声却不见她进来。
浅浅执着火种点燃了蜡烛,又燃起几具灯盏,我揉着眼睛:
“毓文呢?怎么又不见了?”毓文这几日怪得很,总是寻不见人影。
“毓文说她身子不大舒服,早早就休息了。”
我忽而闻得屋中有一股子安息香,起身去探看香炉,里面果然有一节燃断的,我扭头问浅浅:
“这是谁点的?”
浅浅一脸疑问,与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奴婢也不知道,大抵是毓文点的吧。”
“下午睡了那么老长时间,现在睡不着了。”
浅浅睡眼惺忪,一股困意在她眸中流转出来,我拍了拍她的肩头道:
“你去睡罢,我这不需要人陪。”
浅浅想了想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我起身端了个蜡烛,一步一步走到毓文屋中,天色已晚,只有月亮雾蒙蒙般透出一股子黄晕晕的光亮来,我行至屋前,屋中只有一小支蜡烛在静静燃烧着,我轻轻扣门,屋内未有任何声音传出,毓文大抵睡着了罢,这样想着,我便坐在毓文屋前的阶上,抬头赏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我若有若无的睡意中,一声警惕的女声在我身前响起:
“谁在那?”
我的睡意忽而被驱散的一丁点儿都不剩,我抬眼望去,质问我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衫,看那身影影影绰绰的,倒像是毓文,我感到空气中毓文散出的警惕意味,不由得嗤笑,连我都认不出便罢了,竟还如此小心防着。
“你说呢?你说我是谁?”我的嗓音一经流出,她弓直的后背和僵硬的脖颈瞬时柔软下来,她嗨呀一声,一并跨两步的行在我面前:
“公主,您说您,大半夜坐在这,这不净等着,要吓破我的胆吗?”
“你平日不是挺稳重老成的吗?怎么?也会怕这些虚妄之事?”
毓文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话虽是对着我说的,倒挺像安慰她自己的呢。
“诶,你这么晚到哪里去了?”
毓文一瞬间的柔软忽而又变得僵硬起来,她仍旧是打哑迷般的遮遮掩掩:
“睡不着出去转转。”
我无意追究她的晚归:
“我也睡不着。”
我倚靠在毓文肩上,仍抬着头望着天穹上的月亮,毓文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在我身上:
“公主怎么坐在这呢。”
“我睡不着想要来找你,我以为你睡着了,便没有进去,就在这坐了一会,没想到坐着坐着竟然有些迷糊了。”
毓文搂着我,用手掌摩擦生热,为我送来暖意。
“毓文,给我讲个故事罢。”
毓文的额头略微顿了顿,她仰头歪了一会儿想了想:
“自小就给您讲故事,故事都讲完了。”
“那就讲一些宫外的趣闻趣事给我听一听,我自小长在宫里,一举一动都被注目着,见到的人也都是无二样的,实在是无趣极了。”
我脸上流出羡慕和好奇来:
“可宫外便不一样了,人间百态,形形色色,总比宫内有趣的多了。”
“从前,在一座深宅大院中,有一对主仆,她们要好的很,就恍若亲姐妹一样。”
毓文略显悲伤的音色在我耳畔响起,我有意打岔逗她笑笑便道:
“恍若亲姐妹?有多亲?像你我一样吗?”
毓文轻轻的笑声传来,她点点头道:
“是啊,就像我们一样。”
毓文顿了顿随即说道:
“那仆人因为一些事情免不得要背叛她的主人,最后,或许会让她的主人很伤心。”
我听得一头雾水的,免不得疑问道:
“你这故事讲的虎头蛇尾的,为什么要背叛?有什么原因,你都没讲清楚。”
“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竟然讲给我来听?”
毓文哎呀一声,截住我的下文:
“不管这么多,如果您是那个主人,最后,你会原谅她吗?”
我摇了摇头,坦诚道:
“不知道,你讲的这样不清不楚的,我不知道会不会原谅。”
毓文站起身,拉着我也站了起来,她将披风系的更紧了些,撂下一句:
“太晚了,快些回去睡罢。”
“我没蜡烛也没灯,怎么回去啊?”
她小跑到屋中倒腾了些什么,一片光亮出现在她手上,她递给我,我借着这灯光看见她眸中的一丝丝清泪。
“毓文…你…”
她迅速掩袖擦泪,转身跑到屋内了。
我站在原地无奈极了,只能伴着这盏灯孤零零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