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
成片的起伏的绿色之上，是山顶的白雪，白雪再网上，是寒冬的闷青色天空。在这绿白青三种颜色里，还点缀着几道宽阔的深棕色，那是来往的客商和牧民踩出的路。
从京兆长安以西三千八百里之后，便全是这样的路了，这条路，人称天山道。再往西走，便是高昌、大宛二国。而一直往东，则会直抵大唐的心脏。
京兆往西域，本来是有两条路可以走的。
除了天山道外，还有稍微靠南一些的昆仑山道。曾几何时，往来胡商们自然更青睐那迅速便捷的昆仑山道。但随着大隋国的没落，盘踞在那里的吐谷浑霸占了那条道路，往来商队苦不堪言。渐渐的，更多人便选了这条靠南的道路。
绕路是绕的远了，但路途上的风景更好些，而且更安全些，毕竟突厥人比吐谷浑人要好说话的多——突厥人只要钱，而吐谷浑人要命。更别说，曾经的这条路上，还有一群侠客，他们骑着马，带着弓，时不时的会对突厥人出手，保护沿路的商队。
当然，那是“曾经”。
也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大约从前朝末年开始，那群侠客的身份突然变了，指向突厥人的弓箭，对准了那些商队。
留下钱买路，或者留下命铺路。
商人们自然会选择前者，没有人问那些弓箭手‘为什么’，因为问过的人，都成为了这片草原的肥料。
“杜大叔，照你这么说，那些人曾经倒是好人喽？”
贞观三年十二月二十日，天山脚下，天山道上，一个从东向西的唐人商队正缓慢的行进着。商队的主人名叫杜大毅，京兆杜陵人。商队里的货车上堆放着满载丝绸的箱子，十余人裹着冬衣在旁骑马而行。商队的最后方，披着熊皮外套的杜大毅身旁，还有九匹马。
马上分别坐着八个青年，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九个人都带着兵刃，六把剑，一个匕首，一把刀，还有一个只挂了个剑柄。
出声问话的那个，皮肉白净，长得像个漂亮姑娘。
“他们以前当然是好人。”杜大毅道，“那时我随我爷爷从此路去大宛国进购马匹，遇到贼人抢劫，他们就像神兵天降一样，几箭就把那些强盗射死了。我爷爷要给他们钱财，有几个倒是想要，但是领头的把他们制止了。”
“义之，何可去给你讲过这些吗？”
“没有。”后面骑马的少年郎听的入神，摇了摇头。
杜大毅回头打量了一下这九人。
本来接近年关时，从京兆去往西域的商队几乎就没有了。他是托了朝中的关系，知道圣人要对突厥用兵，考虑到突厥为了战争会加剧对西域各国的金银压力，此时西域的市场必然不景气，才才决定大着胆子在这时节走上一趟。
还未到玉门关。刚到了肃州时，遇到这一行九人。他们不说来历，只说同往西域，其中几人又露了几手功夫，说路途中会保护他们。杜大毅看他们身手不错，加上商人秉性，便同意了这九个不要酬劳的人加入了自己的商队。
出玉门关后，已经走了半个月，今日到了天山脚下，他忍不住回忆起过往的经历，就跟着九人聊了聊。
这九个人，自然是东方够胆和长安八剑。
“想来这天府，当年也是个心怀天下的好地方，那个吴相伦，倒真的是越来越令人讨厌了。”
文渊之捏着嗓子，“大哥，咱们是就此跟杜大叔别过，还是再行一段儿？”
“再走一段儿吧。”尹克谐皱眉望了望前方，问旁边的杜大毅，“杜大叔，距离那些强人出没的地方，还有多远？”
杜大毅四处张望了一下，道：“他们每次出现的地方，我也不甚清楚。总之就是在这天山脚下。”
“哥哥们，那就再跟杜大叔走走吧。”褚遂良道。
众人不再说话，继续听杜大毅将他曾经遇上侠客的故事。
又行了几个时辰，路势变高，车队开始爬坡，速度逐渐慢了下来。俨然快到坡顶时，长安八剑和东方够胆突然齐声示警：“小心！”
走在最前的商队成员猛然勒马，随后只听“噗”的一声，一柄箭深深插入商队前路的土中，只漏出了一截箭羽。
杜大毅神色大变，所有人一齐朝右手方望去，只见靠近山脉一侧的丘陵上，四个汉子正骑马朝他们飞奔而来。
“就是他们？”尹克谐皱眉问道。东方够胆已然按住了挂在马上的剑。
“没...没错，就是他们。”杜大毅颤声道。
文渊之瞳孔微微张大，惊呼了一声。
金玉子问：“怎么了？”
“他们穿的...那可是白狐裘的衣服！”文渊之失声道，“京兆东市只有一家毛皮店卖这白狐狸毛的，还要排队提前订货，人家都排了一年了，还没轮到呢！”
其余八人面色稍有无奈，但随后又纷纷正色。白色的狐裘衣，在京兆的确是王公贵族们的最爱，价格不菲，而且往往有价无市。可眼前这四骑，身上竟极为统一的都穿着这样的外衣。
说话间，那四人已到跟前。为首的打量了一下杜大毅，然后抬了抬下巴问道：“熟面孔啊？京兆杜家的？”
“是。”杜大毅打着哆嗦。
“带的什么货？”
“一些中原丝，也不是什么好货。”
“无论好坏，规矩你懂吧，一半。”
“一半！”杜大毅惊叫一声，“上次只要三成！”
那人面带不善：“规矩是我们定的，我们说是多少就是多少。今天心情好，收你一半，你再多废话一句，就拿你六成。”
杜大毅辩解道：“可，可这寒冬之月，我带的货物本来就少，如果...”
“别说了杜大叔。”尹克谐提缰站到他身前，反问那些人道，“大唐从没有这样的规矩，你们，可是那天山折翼箭门的？”
“哦？”那人看到尹克谐马侧挂的剑，轻笑一声，“还带了打手？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是天山折翼箭的？”
“那就是你们了。”尹克谐点点头，然后回身冲杜大毅道：“大叔，一会儿打起来，你们带着货物全力往前跑就是了。不用回头。”
马上一名白狐裘嗤笑：“怎么，就凭你们几个，还想反了不成？”
“反了的是你们吧？”尹克谐缓缓拔出剑来。
他略吸了一口寒气，又吐出半口热气来：
“动手！”
说着，双腿在马镫上一踩，凌空刺向为首之人的胸口，那人躲闪不及，登时毙命，从上摔落下来。
与此同时，一旁文渊之单手按在马头上，往前一个空翻，同时抽出阴阳匕娇喝一声：“老娘就说为什么京兆买不到白狐裘，原来全被你们这些狗奴儿抢走了！还我白狐裘来！”话音一落，手中匕首同时落下，直接砍在另一人马腹上，马吃痛一个哆嗦，把背上骑士摔了下来。文渊之右手抓住他身上狐裘用力一扯，左手反手抽出另一把匕首，转身一抹，又杀一人。那狐裘大衣却也抢了过来，披在了自己身上。
而在旁边，金玉子也已发难，刺死一人。最后一骑看到三名同伴瞬间被杀，神色大变，掉转马头就要逃跑。东方够胆眼疾腿快，运起宗道身法，在自己马背上借力，拔剑凌空翻腾，在空中足足翻了两个跟斗，直接落到那逃跑骑士的身后的马背上，手中长剑也贴到了他脖子上。
“停下。”
那骑兵被架住要害，不敢不从，当即勒缰停马，身后长安八剑纷纷赶到他身边。
“好！”身后不远处，却是杜大毅等人回头驻足，看见他们轻而易举的击败对手，拍手叫好。
东方够胆冲他们笑笑，然后俯身问道：“你们山门在哪里？”
“你...你快放了我。”那白狐裘骑兵颤声道，言语之间充满了恐惧。
东方够胆皱眉道：“你带我去你们山门，见你们掌门，我不伤你性命就是。”
“你现在就放了我！我求求你了！”那骑兵胡乱叫喊道。
东方够胆只觉得剑下这人废话太多，愠声道：“我说了，你只要带我找到你们山门——”话音未落，只听一阵破空声传来。
尹克谐在后面大叫一声：“不好！杜大叔快跑！”
那边杜大毅一个闪身，他身后一人却动也不动。若是细看，那人脸上该长鼻子的地方，此时空无一物，反而多出了一个洞，透过那洞，能看到他身后的道路上插着一支箭。
商队众人惊呼出声，纷纷带着货物向远方逃去。
八剑与东方够胆一齐抬眼，却看到远处丘陵的顶端，多出来三骑白狐裘骑士。为首一人张弓搭箭，看不清样貌。
他剑下那人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一般，道：“我们掌门已经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