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月虽撂下狠话，指明秦炎烙命在旦夕，然她本人却并不十分担心。只要她不准他死，他就死不了。救他其实也不难，难的是没有必须的药材——军中物资匮乏已久，朝廷却不见得有多殷勤，也许是贪官太多，也许是……皇上的心思晦暗莫测。
救人之事不宜迟，莫如月吩咐了几句便即刻打点行李出外采草。虽时至深夜，暗月无光，却并不妨事——莫如月有双夜猫的眼睛。
深冬的夜晚风寒刺骨，雪深处寸步难行，雪融处地皮滑脚，不过采几株偏崖的药材，也花上了她大半夜的时间。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唯一的意外就是眼前这个青衫飞扬的骨秀少年——虽然莫如月实际上比他要小许多，但他总有能力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怜惜的错觉。
不知道他为什么来，他也不该来。
莫如月视若无睹地走过他身边，仿佛他是空气，又或是这山间陌生而熟悉的一草一木。没有必要，再为之驻足。
青衣在风中飞卷，遮住了粹亮眼里那一抹深沉的伤痛。
他们何时，竟到了这样的境地？
明明心中都没有恶意，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在不知不觉间，沧海变成了桑田，再也无法挽回。再也无法挽回……他不要！
“如月……”话未出口，语已涩然。
莫如月顿足，可笑心底却原来还有一丝奢望。
“那日，我听说有位敌国的短发女子被抓，便急冲冲跑去救……”他以为是她，跑得那般着急，一路连伤了几十名将士，珈蓝武士的德行素来恶劣残暴，他怕去晚了……就会恨自己一辈子。也从未来得及想，还有一个人也被剪了短发。当看到中箭倒地的人是独孤琉璃而不是她时，那种发自内心的狂喜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当时的心思千涛百浪，而现在说出口，却是淡然平波，“独孤琉璃受了不轻的伤，我便把她带回帐内疗养，留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也知道，珈蓝军士被喻为野狼的孩子……后来你连夜赶来救她，我不知道你这么快就会过来，我也不知道，那天殿下会有事找我……”
殿下还曾严令告诫我，若再插手你的事，他必不饶你。他一向是说到做到的。
而这句话，青山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很多时候，事实远比借口荒谬。
“然后呢？”莫如月轻笑一声，语带蔑然，“这就没了？”
本性不坦白的人，连理由都说不充分。那日雪山的暗杀，那日决然的背影，还有秦炎烙穿胸破腹的致命一击，他是觉得那不够分量，还是简简单单的避而不谈？
“你……不相信我？”青山猛然一震，那一声浅笑化身利剑穿心而过，她不相信他？不是，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相信他。
“相信？相信有用吗？我们立场敌对，”莫如月转过身来，眉目清淡，一脸平静，“之前是我太天真，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有交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瞬间碎裂，一扇厚重的大门轰然落下，挡在他们中间。青山只觉胸口窒闷血气上涌，喉间几乎要呕出血来。
什么叫做……从一开始，就不该有交集？
她后悔他们的相识了吗？她要抹杀他们的过去吗？虽然短暂得令人发笑，但那却是他一生之中最轻松欢愉的日子，因为她懂他，所以他不再寂寞，不再害怕。
可是现在，她却要否认那段光阴。
但那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残忍地把我推回原来的境地，让我一个人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寂寞得发慌，孤独得恐惧。
好像玩弄木偶一样，微笑着递给我我一缕阳光，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就一把将我推入地狱，遗弃在那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永世不得超生。这才是真正的你吗？你说我不坦白，可是你呢？又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红蝎如月……那一场大火还真是让人刻骨难忘啊……可笑我还傻傻地替你不值，破了惯例上战场，只是为了替你教训那个薄情寡义朝秦暮楚的你名义上的丈夫。
天真的不是你，天真的是我……
殿下说得没错，我是应该长大了，如果成长的经历一定要这么痛苦的话，那我情愿没有遇见你。
“小心你们的皇后。”这是最后一次，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青衫踏上枯枝，银月掩藏在暗云之上，山风呼啸，雪原一片荒凉。
莫如月低头看着山下星火点点，忽然觉得一阵心伤。为什么，总要把自己逼到两难的境地？其实自己大可不必这么固执。
可是青山你知道吗，对你……我始终无法轻易安上伪装啊！
喂了药汁，秦炎烙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伤口也开始结痂，只是意识还未清醒，昏昏沉沉地说着不着边的胡话。莫如月搬了只凳子坐在边上，心里反复推敲着青山临走之前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小心你们的皇后。”
真可笑，他们的结局竟是拿这个女人做的句号？！叫人真******不爽啊！
可是这个女人除了让她觉得不舒服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有碍观瞻的地方了啊？何况她是独孤将军的女儿，又是一国之母，理应比较有头脑，看她样子也没觉得她会跟自己这种二流子作对啊。可是青山也确实没必要无聊地来上这么一招，嗷——真是头痛！
伸出手指戳了戳秦炎烙，莫如月趁人之危开始发泄自己多日来的怨念：“你这个好死不死的家伙，怎么这么不禁摔？亏我还很看好你！架子摆得到挺大，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怎么当爹的？还与嫂子搞得不清不白，我是没什么的，但是要让小枫知道了，影响多不好！”
秦炎烙被戳地痛了，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莫如月咬牙龇齿觉得很有趣，这个女人要么就是没表情，要么就是变着脸玩儿，五花八门的……真没见过这么为所欲为骄纵任性的人，还说琉璃放肆呢，其实她才是最没规矩的那一个。
当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莫如月这时候应该在那个人身边才对吧……
眼皮沉沉的，待莫如月站起身来检查的时候，秦炎烙再一次华丽丽地昏厥沉睡过去，刚才的回光返照只不过是他一个人的梦境。
“小羽……小羽……”
年少的独孤清羽就像代父从军的花木兰一般，女扮男装的她却有着比男子还锋锐的眼眸。一为良谋百出的天才军师，一为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将，两人也曾是横扫一方的绝配搭档。那日清泉之上，少女红腮朱唇，三千青丝泄如飞瀑，嫣然一笑尤比桃花。然而天不遂人意，这株灼灼光华的鲜妍却在他功成名就之日踏上了巍峨高殿，端坐在至尊帝王一侧，微笑着母仪天下。“小羽……”
莫如月一听他又在发春，忍不住摇摇头。老兵添油加醋的故事讲得十分动人，可是谁又能理解那片风花雪月下真正纠缠？让一个人心死的感觉有多难受，莫如月不知道，知道的人还在沉迷。
也许换做是她，面临这样一个风绝代的女子，也会忍不住心旌摇曳吧？
然木已成舟，她却回来做什么？支援战场的理由太过牵强，她猜不透这女人的心思，因为女人的心思都是弯的……太难猜！
她隐隐感觉到了青山所暗示的危险，却抓不住那是什么。她只是怜惜秦炎烙，即使她知道，他根本不稀罕她的怜惜。那么，就当做怜惜自己好了。
“莫军师，”皇后亲自端着一碗薄粥走进来，温和地问道，“已经三天了，烙哥应该快醒了吧？”
“嗯……哈欠！”莫如月守了整整三天三夜，都快整成神仙了。
“既然烙哥已经渡过了危险期，莫军师也该好好休息了，本宫可不希望看到这厢的病人好了，那厢又倒下一个。”皇后的一番话说的很诚恳，然那“本宫”二字便已拒人千里。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莫如月也不计较，随便礼了一礼，走出去抖抖手脚准备睡个好觉。
秦炎烙适时醒了过来，看到皇后守在一边显得十分疲累，心下即刻升起一阵缠绵，心疼非常：“我究竟昏迷了几日？竟叫你一直守着……”
“三天三夜，烙哥，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我多怕……我多怕你从此就醒不过来了……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皇后的语气带着三分委屈七分忧心，任谁听了都忍不住YY。
“傻瓜，我这不是没事……”这个秦炎烙！
莫如月幽叹一声，看来秦炎烙这厮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自古红颜多祸水，可没说有多妖精的呀！
看到莫如月没精打采地走开，躲在一角的莫如枫缓缓走出来，朝帐内细细扫了一遍，一双黢黑精致的眼睛渐渐眯成了一道寒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