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一坐在餐桌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勺子舀一点粥放嘴里，粥很香甜，红豆已经完全煲化了，里头加了糖，好像还放了些别的补品，洛一尝不出来，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粥有多好吃，昨晚也没有睡好。有孕以来，洛一的觉就越来越少了，晚上也时常会惊醒。
烟柳从二楼的旋梯上下来，看起来很是憔悴，母女两人遥遥的对望了一眼，心中各自心思。
洛一看着母亲坐在自己对面，先生从厨房里出来，端了一碗粥放在母亲面前。母亲对着先生笑了笑，说了声谢谢，便低下头去安安静静的吃粥。
“妈，我...我...”
烟柳抬头淡淡的看了眼女儿，旋即又低下头继续喝粥。
洛一年幼时就常常会对母亲有一种敬畏感，就像现在这样，明明母亲什么也没说，洛一心里却觉得非常压抑。碗里还剩下小半碗的粥，面前的小菜一筷子也没动，明明早就过了害喜的时候里，不知道为什么，洛一却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烟柳很快的吃完了一碗粥，乔松明明在厨房里忙，却仿佛在餐厅里放了眼睛，烟柳筷子刚放下，乔松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烟柳冲着乔松摇摇头“不了，先生，麻烦您了，我饱了”
说完转过头去盯着洛一，“我想，也是时候了......”
乔松心下了然，也看着洛一，却问烟柳“需要我回避吗？”
烟柳自嘲般笑了笑，不答反问“先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吗？何必多此一举。”
乔松听得出烟柳话里的埋怨之意，也不恼火，默默转身回到厨房。
洛一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又浮上心头，母亲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她却不敢抬头看母亲。
“一一，昨晚先生应该...和你说了些事，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洛一不敢多说，明明心里有很多问题，却只是摇了摇头。
烟柳叹气的声音很轻，但洛一却听得真切。
“我年幼时，也像你一样，总是对母亲有一种畏惧之意。”烟柳说完视线移下去，盯着洛一的肚子，对女儿说道：“一一，这个孩子，你留不住的，也不能留，放弃吧”
也许是母亲的本能，洛一仿佛一下子就有了力量，用两只手挡住自己的肚子，直视烟柳的眼睛，问道：“妈，他已经很大了，连医生都说他很健康，你为什么总是要让我放弃他。”
烟柳却不回答，站起来走到厅堂侧面的窗边，动作娴熟的摆弄起了窗边柜台上的香。
洛一盯着母亲盯了一会，突然开口问道：“妈，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烟柳的声音仿佛隔了几个世纪那么远，轻飘飘的从窗边传过来，却依旧没有回答洛一的问题，而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那个时候，华杨已经撑不住了，我知道，他快不行了，那段时间他每日都在咯血，却总是偷偷的把染了血的帕子藏起来，不让我看。后来，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洛家托了个邮差送了封信给他，当天收到信他就着急忙慌的要回去。我实在是担心他的身体，向夫人请了假陪着他一起回了洛家。”
“回到洛家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和洛华柳是兄弟，我早该想到的，洛华杨，洛华柳，姓洛的人那么少，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呢。那日，在洛家的厅堂里，洛家乱成里一锅粥，华杨身体本就不好，洛家虽然败落了，但是还是有些根基的，洛家老先生死了，兄弟姐妹5家人，除了华杨，没有一个关心老先生的后事，在大堂上吵着老先生的那笔遗产，该如何分配。华杨是大哥，又是从军荣归，一向是最受老先生偏爱的，遗嘱上对华杨也是格外偏爱，那几个丧心病狂的兄弟姐妹，当着华杨的面，竟然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尤其是洛华柳，他竟然指着我对华杨说，说我是他不要的破鞋，说华杨说别有用心要利用我来抹黑他，这个王八蛋，怎么可以对华杨说这种话！”
这是洛一长这么大第二次看见母亲哭，第一次说是在父亲的葬礼上，只是洛一想不明白，母亲话里都是对父亲对怨恨，为什么又会和父亲走到一起，当初在父亲的葬礼上，那个撕心裂肺的哭声，直到现在，依旧还让洛一印象深刻。
“那天晚上，一直吵到半夜，厅堂的人散了之后，华杨还守在老先生灵柩前，他跪在那里，整个人看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后半夜起了风，我去给华杨找了件毯子，等我回来的时候，华杨人就去了，我当时慌了，只是抱着他的尸体，不断的哭，不断的喊，把洛家的人都惊动了，洛华柳第一个冲到大堂，假惺惺的对着华杨的尸体哭，这个畜生，就是他害死的华杨，他还反过头来污蔑我，说是我身上带有晦气，克死了华杨！洛家那群是非不分的人，把我赶出了洛家，我想要带走华杨的尸体，洛华柳立刻就慌了，说什么也不准，我和华杨没有结婚，洛家人不让我带走华杨也是正常，可是洛华柳说行为实在说有些可疑，我当时心里只是觉得奇怪，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敢做出这种事来！”
“后来，我回去找了夫人，想请求夫人让我再见一面华杨，夫人不同意。我不甘心，便又求夫人让我见一见崔判官，我和夫人说，我只是想知道华杨投胎去了哪里，夫人犹豫了许久，最终拗不过我，就答应了。”
洛一觉得这一段内容实在有些诡异，心里有许多疑惑却也不敢打断母亲，也就按下心里的疑惑继续听。
“那天傍晚的时候，孟婆和崔判官一起来了桂枝府，夫人和孟婆回避了，给了我和崔判官时间独处，从崔判官那里，我才知道，原来华杨是被毒死的！我问崔判官是谁下的毒手，他没回答我，却告诉我洛华柳今夜将有一劫，说完就离开了，我那时候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知道了真相想找洛华柳复仇，孟婆拦住了我，我当时真是疯了，也走投无路了，我去威胁了夫人，我和夫人说，我要将她的秘密公诸于世，要去给报社投信，如果她不想惹麻烦，就帮我杀了洛华柳。夫人让先生带我回房去冷静，可我根本冷静不了，回房之后，先生问我，想不想让华杨回来，我自然说想，然后先生就给了一枝香，他说他可以帮我，但是这支香一旦点燃，我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我告诉先生，我什么都不怕，若是我无法或者回来，请先生关照母亲。”
“再后来，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回到的洛家，只是我到洛家时，看见华杨站在洛华柳的身后，眼神里没有怨恨，可是我恨，华杨看见了我，他很吃惊，问我怎么了，我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他，愿不愿意和我回去，回到人间，他神色复杂的盯着我看了很久，摇摇头，说这世上生死自然由命，不该强求，我不甘心，趁他晃神的时候，用先生给我的云珠，将洛华柳的灵魂收走了，然后告诉他，只要现在进洛华柳的身体，他还可以重新回来。他很生气，让我放过他弟弟，我当时真是疯了，真是疯了，我不顾他挣扎，用云珠将他打进了洛华柳的身体里，可是他不愿意，挣扎的过程中发生了意外，他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再后来，我回到桂枝府，听见夫人和先生在争吵，我知道是因为什么，也知道我要付出什么代价，但是我不后悔。”
烟柳说完这些，转了身子，让自己正对着洛一，看着一脸不可置信的女儿，缓缓地说道“一一，你知道吗，我要付出的代价，就是你，妈妈对不起你，我不想让你原谅我，你可以恨我，对不起”
洛一不知道母亲到底指的是什么，心里那种不安又开始浮现。外头突然下起了雪，在上海，有雪的日子并不多，洛一此刻的心情，和外头的雪一样，苍白中夹带着寒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