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
“启禀皇上,臣认为国不可一日无后,还……”不惑之年的左丞相薛弗上奏。
“朕不曾废后,帝后之位从未空缺,左相此话何意?”高衍打断薛弗,冷厉一声。
“可皇后空居其位,未尽其职……”薛弗顶风进言。
“左相如何知晓后宫之事,难不成……”右相郭延年向来与其不和。
“你,你血口喷人。”薛弗急眼。
“左相可是心虚了,本相可是什么都没有说。”郭延年一身轻松,看好戏的模样。
“你……”,复又转向天子位,“皇上,臣认为前将军通敌叛国,其女定心思不正,恐国再罹难,还请皇上三思。”
众臣皆明,原是想废后位啊。
“原来左相判人的标准是先断上梁啊,”通过判断上梁评判下梁,郭延年不屑,“那左相认为何人可担后位,令嫒吗?其上梁也不正啊。”令嫒的上梁不就是薛弗吗?
众臣憋笑。
果然,早朝看两相斗嘴已是每日一大乐事。
薛弗急红了脸,欲起攻之,刘侍郎刘澈拦之。
高衍冷看御下之争。
“启禀皇上,臣认为皇嗣亦关乎皇室安危。今皇后无所出,皇上膝下无子,又闻侍寝安排不当,还请皇上再招贤良淑德女子入宫,好绵延皇嗣,巩固社稷。”御史关之宏高声,打破了左右相之争。
关之宏属左相一派,两人怕是早就串通好了。
“关爱卿觉得有何不妥?”高衍冷声质问。
“回皇上,历来侍寝皆由天子指定,如今皇上将选择交由各宫娘娘手中,易成刀俎之鱼肉,恐阴盛于阳,有牝鸡司晨之嫌。”关之宏俯首上陈,丝毫未觉高衍愈沉的脸色。
“人皆平等,妻不受于夫,女不低于男,侍寝之事朕愿遵其心,此事爱卿不必再劝。朕后宫不缺贤良淑德女子,爱卿若执意如此,那便赐赵妃封号“良”。皇嗣之事,朕尚年轻,不急于一时。众卿若无他事,便退朝吧。”不等众臣反应,高衍起身急步离开。
“人皆平等”,这是高衍在宫外初见郑成君时,郑成君对他所说,可这在皇家如何能实现呢?
至于贤良淑德女子,是贤德淑妃皆有了,便再凑一个良妃?
大殿中见此,迟钝慌措,低声接耳,继而人声混乱,三三两两出殿。
“右相……右相……”关之宏小跑追上郭延年。
“关御史啊。”
“右相步履匆匆,是有紧急公务处理?”
“公务倒是没有,不过,答应夫人巳时陪其游芙蓉园,现巳时将过,老夫自然不可稍慢。”郭延年说着,已至府内车辕下。“那老夫便先告辞了。”不等关之宏接话,上车离去。
“右相慢走啊。”关之宏望车尾高喊。
见其走远,轻摇头给五步外的薛弗使了个眼色。
薛弗明晓,背手向宝马香车走去。
金宸宫。
“娘娘,今日早朝,左相又提及了将军之事。”朱儿着一袭淡青长裙,裙摆有菡萏点缀,为正抄写经书的慕画衣研墨。
闻此,慕画衣握笔的手紧了紧,蘸墨复写时,滴落一滴墨色,晕染开来,眼前只剩玄色。
束发素衣,木案佛经,揪心之事如何释怀?
弦月弯弯挂竹梢。
微风过堂,拂动飘飘纱帘,倩影倚窗。
“瑶儿……可还怨恨我?”高衍压抑着悲情,泣声微哑。
慕画衣缓缓转身,四目一瞬相对,低眸欠身,道:“参见皇上。”
高衍欲扶,慕画衣已正,手僵至半空,如隔着海涯,可望而不可即,无奈收回身侧。
“臣妾浅学,无知政要,皇上明见,自无冤断。”慕画衣垂眸,不见情绪。
“那便还是有恨的。”高衍似在自言低喃,她的瑶儿很久很久都不曾叫过他阿衍了,“皇上”二字多么疏离啊。
静默无声,只有风动、帘动,还有心动。
行云掩月,高衍带着不舍沉步离开,慕画衣轻踱两步,终有露珠从心头涌至眼尖,月下灼目,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莲花。
她自是不舍的,更是为难。
隐处宫角,一道黑影跃动。
“有话快说。”郑成君左右扫视一番,无人,还是感觉心虚。
“放心,我已查看,方圆五十步内无人。”声音如玉石相击,一身窄袖黑袍,胸前绣月色君子兰,取下黑色面巾,倒也是翩翩公子,只是面色清秀,很清秀。
“好歹我现在也是皇上的女人,半夜与男子幽会,属实不好。”郑成君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既要与我幽会,为何当初不肯嫁我。”男子被逗笑,笑问其言。
“好了好了,有事就说。”郑成君可不想被他取笑。
“宇帝派人去了临渊阁。”说正事就说正事,男子正色道。
“高衍派人去了临渊阁?”郑成君思索他的去意,“查慕将军之事的?”
“嗯,查慕浔的下落。”男子毫不诧异郑成君能一次猜对,意料之中。
猜对了,郑成君还是高兴的,不过,“那来找我干什么?”临渊阁的消息难道还不够?
“找你,自然是因为你在宫内,行事方便。”
“你的意思是慕将军可能在宫中。”这还是出乎她的意料。
“当初慕将军问斩之后,各国朝堂内外不少人前去临渊阁求证,事实如何你是知道的,不过遵了你的意愿,报“永亡不复”四字,如今只剩这宇国皇宫了,难道你进宫不是此意?”
她以为他不知道?五年前慕浔被问斩之后,郑成君就暂离临渊阁,行走江湖去了。呵,笑话,临渊阁五湖四海收集情报,哪一天不是在行走江湖,用将“行走江湖”四字挂在嘴边吗?
而且,还在得知有人去临渊阁询问慕浔之死是否属实时,特地从蓬莱传书回阁。
郑成君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拆穿了。
“嗯,算是吧。”
男子偷笑,还不想承认?
“没事,我就先回去了。”郑成君打了个哈欠,“太困了。”转身走了。
“成君,不再考虑考虑吗?”
郑成君没有回头,慵懒地回了一句:“不了。”
男子有些失落,又追问了一句,扬声喊道:“难道临渊阁少主的身份比不了宇国皇帝吗?”
郑成君已经走远,仍未回头,只随意地挥了挥手。
从此,月下便又多了一个落寞之人。
临渊阁少主,林风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