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岩石跟深的影子。”三个人同时想起了这句话。玉儿当即不走了,抓住老爷的手,开始皱眉。眼见玉儿又怕又累,老爷自然心疼,把她托举起来抱在胸前。
柔鸿夫人示意稍稍等待,往前走近观察一下情势。心中纳罕:什么石头,让任二一个壮汉变了一个人一样,不顾礼仪走掉?
月色清淡朦胧,大石头就像鬼一样,远远看,黑黢黢的,很是怕人。比岩石更深,影子,该是怎样一幅形状?夫人摇摇头,表示作罢。是的,半个人,不知是人是鬼?
柔鸿夫人胆子大,再想靠近细看,说一句:“你们等着,我上去看个究竟。”
老爷出声阻止:“回去吧,我们累了,夜风凉了。”
想想也是,什么事情能引起元道老爷的兴趣?柔鸿夫人促狭问:“小兰说神仙打架都在香里湖,有你吗?”
元道摇摇头。诸神大战,以三界为战场,香里湖实在算不上能施展开拳脚法力的地方。玉儿笑了,无论如何老爷是打架的胜利者。小心说一句:“以后我们不打架了。”
柔鸿夫人想起小茅屋老爷急迫的叮嘱,也说:“遇到坏人,我一个人护住你们俩,老爷记住,凡事稍安勿躁。玉儿别忘了我是一位战神。”
玉儿简直崇拜至极,满脸崇敬,认真点头。
老爷说:“你说的,凡事稍安勿躁。”三人都笑了。
路倒是好认,掉头走就是,这个不知名的香里湖小渔村,只有一条路而已。
“贾先生,贾先生。”小兰的声音随风传来,看来不放心找来了。神色惊惶不安,一见面忙不迭的道歉,说:“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一个没见识的乡下人计较。孩子他爹,也是遭了大难,心中有个坎,才这么做事不管不顾,冷落了几位。千万别放心上。”说着,眼圈红了,很显然有巨大的伤痛埋藏心底。
柔鸿夫人最见不得别人难过,这是她心性坦诚。自己日子过得好,也希望别人别艰难。其实就是这一点心软,才会收留一家穷亲戚,结果把自己一家撵了出来。
善是美德,不管一个人行为做事是否善,总是知道善的。
老爷从未责备过柔鸿。爱惜的叫妻子“善女人,豪爽女人,傻女人。”虽然玉儿绝对不承认最后一点可以用来形容自己的主母。
玉儿呆呆的看着小兰,欲言又止,嘴巴笨,劝不了人家,陪着流浪。
“又是一个傻女人。”老爷心中暗想,掏出帕子,递给玉儿。
夫人说:“想来你遇到难事。不妨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一二,就是帮不上,你说出来也好受点,总比一个人埋在心底好些。”
小兰感激的说:“多谢多谢,说起来话长,我们边走边说,真见到孩子他爹,先生就装着不知道。”
一抬眼,不知何时,任二站在远处,低着头,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小兰刚想解释,岔开话题。任二低声说:“客官,别和我一般见识。”大概自己也觉得把客人仍在半路不合适,又返回头找来。一路上安静走路,没有人说话,只有满天星斗亮晶晶的。
进了院子,任二欲言又止,迟迟不肯分别回屋。玉儿眨巴眼睛。元道老爷安静的站着,连柔鸿夫人这样豪爽的人都看出异常,直接问:“船家,有话要说么?”
任二忙不迭点头,就等着客官这个问话。他自己实在张不开嘴。元道老爷看一眼妻子,柔鸿夫人也暗自懊悔:如果任二真有要说之事,自然会最终说出来;自己这一问,倒是推了他一把。
现在情势不比以往,老爷不再是形胜府主人,功力尽失,自己虽然有把握在人界打遍天下无对手,可是不能招摇惹事。
好吧,下次不会了。心里想着,脸上有些无奈,抿嘴看向老爷。
元道老爷一笑。
“玉儿先睡。”老爷吩咐。不管玉儿苦巴巴的眼神,看着她走进房子,出来打水,进去洗漱,出来倒水。厢房窗帘放下,蜡烛熄灭,黑乎乎的想必躺下了。老爷安静站在院子里,就这么看着。其他人轻手轻脚行动,夫人坐下,小兰端来茶水,摆手表示歉意。
看着老爷坐在石凳上,摆出听任二说话的样子,柔鸿夫人挨着老爷坐下,说:“我也想听听。”好奇的目光投射到另一对夫妻。
一场没因没果的古怪谈话开始。四个萍水相逢的人命运搅在一起。
“我刚才做的不好,让你们操心了。”任二说话,“聊的高兴,不成想走到岩石那儿。其实如果可以,我永远都不愿再看见那几座岩石。”任二说的很慢,愁苦的脸紧紧皱缩,眼神黯淡。
小兰心疼的握住丈夫的手,小声安慰:“没事的,孩子他爹,都过去了。”
“我弟弟死了,死在一个月前。死得太惨了。那一天,一切都很平常,弟弟和我打鱼回来,我挑着鱼篓走在前面,他收拾一下渔网,落在后面。本来我们说好一起吃饭,顺便说说他的亲事。他二十六了。早该成家了。我们家太穷了。”
长久的沉默,抹一把眼泪,哽咽无语。小兰接着说:“孩子他爹,我替你说好了。”
“我知道他们兄弟回来,烧了几样菜,有鱼有虾,就等着一家团圆。弟弟是个好人,能干的很,从不让人操心。我们等啊等啊,等到月亮升起,弟弟没进屋,就觉得出事了。巴掌大的村子能有什么事?弟弟从来没有让我们这样等他。”
“就在这时,前村有人叫嚷起来,说死人了,说妖怪吃人了。我们只管往前跑,不知怎的就是怕,有种不祥的预感。”
“弟弟倒在岩石的窝窝里,从外面看不见,是几个小孩吃完饭玩耍爬上岩石看见的。弟弟死了。”
任二给人的印象一直很爽快,风风火火大老爷们。粗喉咙大嗓门,爱小媳妇管家中大事。这一刻,悲苦的像泡在黄连汤水里,低眉搭眼,嘴角往下扯。没说话,先叹口气。
元道不言不语,柔鸿夫人不知怎么样劝慰,安静的坐着。只是不明白和自己这样的陌生人说的目的。
任二不让小兰说出可怕的话,自己说:“死得很惨。脸朝下,背朝上。后面从头到脚稀烂,后脑勺一个大洞,背上条条丝丝,腿上白骨都露出来。可怕的是。”
迎着柔鸿夫人惊讶的目光,任二抬起眼睛看着客官,他的声音很古怪,飘飘渺渺的,没有底气,幽怨悠长:“可怕的是,弟弟前面是完整的,和常人无异。脸上五官,手背,大腿前面,脚面。和我现在都一样。后面全都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