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说话向来不利索，给夫人姐姐帮忙，笨笨说：“不依，说。”要不是糯糯娇憨神情，真以为她是命令口吻。
娇妻爱妾撒娇威胁，元道老爷只好投降，解释：“别忘了任三是独目。”
“独目怎么样？”女人不解。
“独目和普通人看东西不一样。独目人没有办法确定东西的具体位置，尤其周围有许多东西时。”
“比如你现在看远方，有前有后，可是独目人看上去就是一条线。”
柔鸿夫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为什么半个人在湖边，没有收到消息。任三因祸得福，唉，何尝不是因福得祸呢。”
如果没有七天暴奇遇，没有身外之物，也就没有杀身之祸。贪是心头一把刀。看情形，哥哥任二很可能为一己之私攫取利益，出卖了弟弟。
人心隔肚皮。任二还藏有多少秘密呢？
结账离开，目的地码头，开始新一段航程。
柔鸿抬眼，看看低头灰心丧气走路的船家夫妻，心中恻然。
玉儿东张西望，看脚下的事情全都交付老爷。
突然老爷出手扯住玉儿，摆头示意妻子止步。
七星镇是香里湖，乾安道最热闹所在。码头人来人往。现在人头攒动，窃窃私语，发生了什么。
玉儿靠向老爷，关键时候她只看老爷，老爷平静的神情让人心安。
一声声梆子和铜锣敲响，四周肃静。一个人站在码头小亭子高喊：“过往的人都听清楚，有谁发现一男一女，来自李庄。男的四十岁上下，女的年轻脚有残疾，注意，一男一女，看见就报告官府，有赏。”
一遍遍重复。周围人议论纷纷“是不是犯下大案？”
“大概狗那女私奔吧。”
“没瞧见这样的一对男女呀。”
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直觉告诉她：说的是老爷和自己。没有提到夫人，因为夫人才团聚不久，通告搜捕的官府大概还不知道同行的有夫人姐姐。
玉儿的小手揪住老爷衣襟，手心里全是汗。小脸绷得平平的，气息都不匀了。
柔鸿夫人眉头微皱，静待下文。打一架不是难事。家人在身后，现在打架比诸神大战更有动力。
元道老爷领着妻妾站在人群外围，无意似的瞟了一眼船家夫妻。任二和小兰正偷瞄着贾家人。
都符合，中年男子，脚有残疾的年轻女人，虽然不知为什么是三位而不是两位，但是基本上可以断定。
莫非他们是江洋大盗？怪不得本领那么大，推想任三的死很准确，就像亲眼目睹。更重要的是，他们知道一些任二夫妻绝不想外人知道的秘密。
元道一笑，温和的笑却让船家夫妻毛骨悚然。猛兽，被猎杀者濒死无助的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小兰恍惚再次感受到香里湖船上，恐怖。
有些人得罪不起。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没有想法其实最好。但是眼睛却不听话。
所有码头上的人，使劲往一块突兀石头上看：石头上端端正正摆着一颗头颅——何先生的人头。
齐颈斩断，面色灰白，牙齿黄豆色，骨气丧绝。尸身不知何处。
一代水界翘楚，为了神秘使命来人界一遭，妄自断送性命。昨晚悦来客栈把话说开，元道老爷放他一条生路，又是谁取走性命的？
疑团密布，不敢擅动。说或不说，都可能是死。死的慢一点也好。
官府差役驱使呼喊：“别站着不动，往前走。”
“三界最忌讳越界施法，众弑不是白说。廷尉正楚大人，守护人界安宁。”这一番话交代明白何先生毙命的原因。
人群缓慢移动，官差站在高处，仔细清点行人，特意盘问男女结伴而行的，必定问清底细，甚至要写下籍贯关系，而且是分开了写。
船家夫妻凑过来，怯怯问：“先生小姐，我们怎么办？”讨个主意好心中有底。
元道镇定自若，反问：“什么？”丝毫没有往自己身上联系。
柔鸿夫人想起很多。诸神大战时，其余神祇各自领着人马，唯独元道只身来往。其余神祇的功绩口耳相传，耳熟能详，元道到底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建树，还真不好说。
最尊敬元道的，是三界最著名的神祇。相反地位低点的，倒是偶尔口出不敬之词。元道从不计较。
元道有一种让人心安的魅力，有了他在身边，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
再过一道衙役的封锁，就可以上船了。玉儿走得很慢，拉着夫人的手。是两个女人，不是一男一女结伴而行。
元道施施然相跟，明显是一家子。
玉儿怕，怕船家夫妻叫破实情，怕自己脚不争气漏了底细，怕官差人多势众，一旦动手自家吃亏。
姐姐拉着手，低声安慰：“我们不急，慢点走。”抬眼认真看了一眼船家夫妻。一切尽在不言中。
记得花花岛石破天惊一招吧，记得藏书洞全身而退吧，聪明点闭嘴是最安全的。任二如何不知，自觉低头，先过了盘查。
玉儿走的很慢，草帽遮住脸。她发现人界女子是害羞的，容颜不能让旁人偷看了去。走路很好看，风摆杨柳，腰肢柔软，小碎步轻轻点点，裙摆几乎不动。
越来越近，官差的制式靴子在眼前晃。玉儿继续走。
在他们身后，老爷夫人玉儿身后，一个低沉声音响起：“三界各有法度，在我人界妄为，必遭重罚。”
声音听上去还很年轻，不沉闷浑浊。声音的主人胸有成竹，不是威胁是警告。
有好事者嘀咕传扬：“这就是廷尉正楚皓笙楚大人。”
“楚大人来到中原，守护我人界。”
“听说楚大人可以越界施法。”
“楚大人功力名列三界第二代神祇的最高阶，之一。”
周围突然安静，楚大人就站在亭子旁边，目不转睛盯着缓慢走过来的一家人，三个人。
可惜，有眼不识金镶玉。三个人小心照顾彼此，一眼都没有呼应投过来。走过差役的封锁，走向码头系着的一艘小船。
三个人，不是两个人。楚大人略站了站，狠狠盯了一眼，洒脱转身离开。
何先生空洞的眼睛无望的看向天空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