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主人不待见,坚持登门拜访。是诚意,更是底气。
楚皓笙清清楚楚记得元道老爷的话:“再见,不曾相识。”
言犹在耳,身子已经站在门前。轻轻叩响门扉,有节奏的敲击声唯恐打搅主人一般。
门开了,一个壮硕身影封住了门。是元道老爷亲自开门。
两手背后,主人静静站着,腰笔挺,背笔直。比门更能给人稳健的安全感。
隔着门槛,中年男子和年轻男人,两个男人彼此注视,神情安然,带有一丝审视的清冽。
站得这么近,看得仔细:元道老爷打眼看上去,长相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微微上扬的眉头,眼睛细长,就是明亮些,高鼻宽额头。
潇洒倜傥风神清逸,一概不沾边。
楚皓笙大概是三界中第一个正面直视他,而且可以看清楚他面相的人。
心中一动:元道老爷的风姿不在于皮相,人们口中形容所说的帅气英俊。
他的风姿是一种难以言表,从内而外的沉稳,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坚毅,是深入骨髓的安然平和。看见他,整个人都沉静下来。
这是楚皓笙这一刻最真实强烈的感受。
元道也注目看了楚皓笙两眼,心中一动。那眉眼,那唇鼻,尤其高高的眉骨,使得整张脸生动立体,神采飞扬。
这次短暂的凝视再次印证了元道老爷最初的见面猜测。
不会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冒昧长了一张如此熟悉的面孔。
人界廷尉正大人是个有故事的人呀。这是元道老爷的断语。
门槛外面,楚皓笙决定还是自己主动些,如果等着曾经的形胜府主人有些变化,等到地老天荒,大约也等不及。
出手相邀,“请,我们可否到院中一叙,皓笙冒昧探访,有一些事情想讨教。”廷尉正大人年轻但并不气盛,态度谦和,脸上笑意十足。
雨星儿不由的“咦”了一声,惊讶的神情像是从不认识眼前这个叫楚皓笙的人。
她熟悉的楚大人平素多么倨傲狷介,目下无尘。满朝廷的勋贵都会远远绕着走,以免平添麻烦;怎么这一会子微笑诚恳。
不是所有的好言好语都会换回好言好语。楚皓笙就没有换回来。
元道老爷表情古井无波,回复简洁明确:“不必。”然后就没有了下文,依旧站得笔直。
楚皓笙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有些懊恼自己想的浅了:元道老爷不是一般人,他不需要给任何人面子。
没有权力又如何,没有形胜府撑腰又如何,易环在手,天下肃然。日销月铄,就在元道一念之间。
栗旬怕冷场,自动补位说项,一旁说着好话:“元道老爷的救命之恩,我终身不敢忘怀。可否给我一个机会,表示感激之意。”
发自内心的感激,俯身在地,恭恭敬敬叩一个头。
对面门里站着的人依旧笔直不动。
所以大家第二次听到元道老爷风格的说话:“不必。”
雨星儿想尽一番力,用一个女人的腔调和缓表示,说:“我们久慕大名,今天就做个小东,招待三位,也是我们的诚挚心意。”笑意满满。眼睛充满期待。
得到的回答不出所料:“不必。”
元道老爷的身子稳稳堵在门口。面色平静,隔绝官府和内眷之间的联系。
对于楚皓笙来讲,三个人清晨造访,总计得了六个字。
空气一阵压抑。唯有风送来缕缕花香。
走不甘心,想留下没有理由。大家全都闭嘴。楚皓笙不敢如此简单打发,铩羽而归毫无收获。
楚皓笙稍作沉思,又说:“元道老爷喜好清静,我们这就走。只是你家的小夫人似乎脚有不便,我对医理略知一二,想尽一份力。希望成全。”
元道老爷有些惊奇,不是惊奇楚皓笙会医理,而且肯屈尊为玉儿诊治,惊奇之处在于,这个年轻人又稳又准的找到自己的关切之处。
柔鸿夫人不由多看了廷尉正大人两眼,心中想: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做了人界守护,成为三界顶级神祇之一。这份眼力,这份心术,真是旁人望尘莫及。
玉儿独自留在房中。抿抿嘴,欲言又止,会说话的眼睛看看夫人老爷,又悄悄的瞅了一眼门外的人。
老爷安慰说:“可以先睡着,养养精神,等我们回来一起吃早饭。不要着急。”
雨星儿有心掰着指头数数字数,不算停顿,共计23个字。不免幽怨的看看元道老爷。
那副不甘心,又懊恼,又没法子的纠结小表情逗笑了柔鸿夫人。
院子,石桌石凳。三个拜访者和老爷夫人对坐,早有店家识趣端上好茶水和小点心。
这种场合,元道老爷从不吃喝,不用劝,劝也没用。
楚皓笙不做无用之功。略微让让,自己喝茶并不耽误。
问的很直接,两桩案件,所有详情,栗旬一五一十全都说清楚。从傩神离奇之死到刚刚的碎颅案件。
楚皓笙偶尔补充一两句。元道老爷一言不发,从始至终,目光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在他最灵活的右手融进血脉的天地至宝,闻之变色的易环。
元道老爷仔细的端详自己的手,宽大,修长,清晰纹理,干燥有力。这双手在传说中扫荡天地,现在是凡人的手,可能要养家糊口吧。
直到话已说尽,茶水变凉,安坐的元道老爷面色如常,适时给夫人添上半块核桃酥,得了夫人的会心一笑,神情瞬时欢喜。
然后又沉默不语。
雨星儿话里话外提点着。
柔鸿夫人忍不住想到说到:“我们是凡人,知道的只比你少,不必你多。”
“就是知道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
“别说我们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可能说。”
“你们根本就是白来一趟。”
天界的红衣痴酒女战神说话够直接,够痛快。如果玉儿在当场,会不住声的夸赞。
在场的人被径直堵回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倒是元道老爷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说一句:“告辞。”
站起身,略一颔首致意,回身招呼夫人一起离开。步伐稳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他就有这么莫名的震慑力。
而对于元道老爷来讲,家里,还有一个小丫鬟,大约早已坐卧不宁了。这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楚皓笙三人立即起身,拱手回礼。廷尉正大人脸色有些苍白,眼光暗沉。
栗旬也知道,这次碰了个钉子。转念一想,又何尝不是收获。
雨星儿记住的是:元道老爷终于说了不止两个字。
回到房中,一夜未眠,接连辛劳的男人们疲惫已经写在脸上。
雨星儿这个时候说话是很顶用的:“先休息一会儿,马上乔县令还要来。”
两个男人约定,一个时辰后再见面。
舒舒坦坦的宽衣,一夜未眠的倦意袭上来,经过花花岛,经过漫长的一天一夜,楚皓笙终于把自己平展的放在宽大舒适的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