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浅浅和江春年都是数学老师,两人分别带初二、初三各一个班。通常数学老师代课都是带同年级的平行班,哪怕多带几个班,也不愿这样交叉代课。因为带平行班只需备一次课,批改作业也会因为熟练而效率很高。可现在这样排课,虽然课时数没有增加,工作量却加大了。换做平时,谁要是这样安排一位老师的代课,那大家肯定会把这个排课人骂死,说他不懂教学,甚至说他缺德。但联中的课是江春年自己安排的。他这样给自己压上了担子,别的老师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欧浅浅一开始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带初二,另一个人带初三呢?她有些不屑地想,以前听说过江春年数学课教得好,但为人行事比较另类!可能他真的就是个菜农吧!要不怎么会这么排课?也不知周校长怎么会选他当联中的负责人?
欧浅浅对江春年腹诽了很长一段时间。江春年特别爱光脚穿拖鞋,只有上讲台的时候,他才会把拖鞋换掉。食堂吃放的时候,江春年的吃相一点也不斯文,唏哩呼噜狼吞虎咽。校园里无论碰上老师还是学生,他都会挥着手笑嘻嘻地先跟人家大声打招呼。学生们一看见江老师,就不由地乐,也不知他们的开心从何而来。也难为江春年,联中一百四十多名学生,他几乎都能叫上名字来。
虽说欧浅浅对江春年多有腹诽,但联中那种纯粹源自工作的快乐,却让她感受到了什么是青春飞扬。
联中的师生都在一个食堂吃饭。考虑到农村家庭的不容易,灶上的饭菜很简单,时令的蔬菜加大馒头,一星期有两顿肉菜。吃饭的时候,孩子们一字排开在宿舍前面蹲着吃,老师们本来在食堂有座位,但江春年喜欢端着大碗跟学生蹲一起,大家一边吃一边有说有笑,渐渐地别的老师也不在食堂里猫着了,也都跟学生在外面吃。
每天晚上熄灯以后,江春年和另外两个班主任就在学生宿舍外面转悠,直到听见学生宿舍响起了鼾声,这才放心地去办公室备课交流。经常是晚上十一点才回宿舍休息。
跟欧浅浅同宿舍的是政治老师柳如萍。柳如萍比欧浅浅大六七岁,老公在县城一所小学任教,她娘家就在大张,而且跟江春年老丈人家是邻居。以前如萍住娘家,现在联中硬性规定所有教师都必须住校,她正好从娘家搬出来,欧浅浅也就有了个伴儿。
时间一长,两人渐渐熟悉,偶尔也会闲聊几句。一天中午,欧浅浅和柳如萍吃完饭回宿舍,看到一个留着长发、小胡子,身穿花衬衫的男青年走过来,他的眼神非常凶狠,一看就是街头的混混。欧浅浅心里一惊,心想,这人来学校干吗?
却见男青年一脸和善,笑着跟如萍打招呼:“如萍,吃完饭了?”
如萍却一点也不惊慌,笑着说:“是二牛呀!你来学校干什么?你不是最头疼学校吗?”
“我找段老师借录像机,他说录像机让周校长锁起来了,我去问问我姐夫是不是真的!”二牛有些不满地说。
“你快别去问了!段老师还能骗你?再说你这样子花里胡哨地像个土匪,去了那边吓着我们的学生……”如萍故意逗二牛。
“好吧!”二牛挠一挠头,“我这个姐夫也不待见我,没准我俩说几句话就又呛呛起来……”
“就是呀!那你还去问?快回去吧!改天你再借不就行了?”如萍劝着二牛。二牛悻悻地走了。
两人回到宿舍,欧浅浅奇怪地问:“如萍,刚才那人是谁呀?看着凶巴巴地!对了,他姐夫是谁?”
“二牛啊!你连二牛都不知道?”如萍惊讶地问,“大张村的老大,谁都怕他三分!他姐夫是江春年!”
“什么?这就是人们说的那个‘鬼二牛’?他是江春年小舅子?”欧浅浅吃惊不小。江春年是老师,小舅子是流氓,这一文一武怎么能联系在一起呢?
“我们两家是邻居。别人怕他,我才不怕呢!”如萍有些得意地说。
“嘿,我说江老师总是那么霸气,天不怕、地不怕地,原来有这么个小舅子!”欧浅浅忍不住挖苦道。
“可不是那么回事!”如萍严肃地反驳道:“其实江老师也是个苦命人!他老婆从小就有些傻,生孩子后不知为什么又疯了!”
“啊?是这样?那谁照顾他老婆呢?”想到联中的老师都得住校,欧浅浅有些同情江春年了。
“还能是谁?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照顾呗!也怪他们,当初非要逼江老师娶了自家的闺女,现在可好了……”如萍自知失言,立刻住了口。
欧浅浅听出这里面有故事,但她不是那种喜欢八卦、追根问底的人,既然如萍不说,她也不会去问。如萍换了种语气,说道:“江老师挺好的,他老丈人家的菜地全凭他耕种照管,家里有个大事小情也全靠他,二牛才不管那些呢!”
这话欧浅浅相信,第一次见面时江春年一身泥土的样子又浮现在她眼前。原来,表面乐观、豁达的江老师,竟然被这么多烂事纠缠着!
想到这儿,欧浅浅不由说道:“家里这么多事儿,怪不得江老师有时候稀里糊涂,——你看他给咱们排的课,多不科学!”
柳如萍却不置可否,慢条斯理地说道:“欧老师,要我说呀,这也是江老师好心培养你!他自己又不是不会代课,你们一人一个年级,谁都省事!人家不就是为了培养后备力量吗?”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有人敲门,欧浅浅喊声“进来”,只见联校办公室主任段老师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段老师一进门,就着急地问如萍:“如萍,二牛刚才说什么来着?”
如萍和欧浅浅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段老师?快坐下说!别急!”
段老师在椅子上坐下,唉了一声,然后一拍大腿,低着头把脸扭向一边。
浅浅和如萍面面相觑,段老师抬起头,他的脸上写满了紧张,他无奈地说:“还不是因为录像机!唉,不知道谁把这消息漏出去的,周校长三令五申,不让把联校买了录像机的事说出去,也不知这个二牛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原来是为了这事。如萍松了口气,对段老师说道:“段老师,你也别紧张!这有什么?录像机是公家的!又不是你个人的!二牛有本事,让他自己去找周校长!”
“咳!咳!”段老师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谁愿意惹他呢!他刚才问我录像机,我说周校长给锁起来了,他说好吧,他去找周校长问问……”
欧浅浅听明白了,段老师是怕二牛报复他。联校买了录像机,主要是供联中英语教学使用,联中的老师们忙里偷闲,用这个录像机也看过不少武打片。但是有人想用录像机看别的,这也在所难免,比如二牛。那时候录像机很贵,村民们买这个的还没有。为了避免那些觉得自己脸大的人借录像机,干点非法的勾当,周校长严令不许泄露此事。
如萍笑着劝段老师:“段老师,你就放心吧!刚才二牛还说找他姐夫问呢!他就是穷咋呼!你别怕他!他敢动你,你就去找江春年老师!”
段老师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好吧!如萍我听你的!如果二牛找我麻烦,我看我也不用找别人,找你就行!”
“好好好,放心吧!二牛跟我家邻居,这点义气他还是会讲的!”如萍笑着送走了段老师。
二牛最终并没有来找段老师的麻烦。段老师悬了几天的心总算掉回肚子里。
联中的学生都是各校选拔的好学生,聪明懂事、守纪律,这让欧浅浅教学的兴致更高了。这天,江春年来找欧浅浅,告诉她有个中考数学讲座,是县教育局请省城五中的名师主讲,问她想不想去听一听。
欧浅浅毫不犹豫地说道:“当然想听了!这么好的机会,谁不想听啊?”
江春年微笑着说道:“那太好了!明天八点前你去三中礼堂,拿着这个入场券就可以进去!”
欧浅浅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她突然想到自己的课,有些犹豫地说:“那我的课呢?学生咋办?”
江春年笑了:“你就放心去吧!我把课调一下,你的课我替你上!”
“啊?江老师你不去呀?”欧浅浅这才意识到,可能听讲的名额只有一个。
“我不去了。每年都是那些内容,大差不差。你去吧!”江春年故意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欧浅浅心里暖暖的,自从如萍告诉她,江老师那样排课是为了培养后备力量,她对江老师就有些心怀愧疚,现在,江老师又把这么好的学习机会让给她,她真的被感动到了。
而且,欧浅浅并不知道,这次学习会对她的生活掀起怎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