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浅浅回到霞阳村的时候,免不了在街头巷尾碰上老老少少的乡亲们。不管是那些看她长大的长辈们,还是和她年龄不相上下的同龄人,大家都会说同一句话:“哎,浅浅,快带你爸去城里看看病吧!你现在都挣工资了,你爸妈供你读书,让你认字,辛辛苦苦地把你养大,多不容易啊!”
最让她心里难受的是那一次。那天浅浅回村,在村口碰上去地里收拾玉米秸秆的张小芳。现在的小芳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可能是“为母则刚”,以前的小芳说话细声细气,性情柔弱,胆小怕事,现在的小芳面色红润健壮,说话也成了大嗓门。
两人打过招呼,浅浅看着她不由想笑:只见张小芳穿一件橘黄色外套,长长的黑皮尤靴子裹着紧身裤,显得她的腿又细又长。
浅浅伸手帮小芳摘去沾在她后背上的一片干枯的玉米叶子,看着她脸上渗着轻微血迹的划痕,——那是在玉米地干活必然的结果。——笑着打趣道:“小芳,你这是赶集还是干活呀?”
小芳也哈哈笑着,乐得前仰后合。她拍一下浅浅的胳膊,笑着说:“出来的时候丑生这么说我,现在你也这么说!可是我就是爱好看呀!那咋办?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也不会耽误干活呢!”
丑生是小芳的丈夫,那个老实巴交、身体健壮的年轻人。浅浅没跟他说过话,但村里人都说丑生是个老实后生。浅浅笑着继续逗小芳:“丑生就是说说,其实心里美着呢!要不你也不会老这么打扮!我说的对不对?”
“对对对!好学生,你什么时候不对过呀?”小芳和梁盼盼她们对浅浅、玉浩、张若这些从小成绩优秀的学生一般不叫名字,见面就喊“好学生!回来了?”似乎“好学生”就是一个名字一样。
浅浅不爱听这个称呼,正要反驳,小芳的脸上突然变得严肃了,她看着浅浅说道:“好学生,有句话我想说说你!——你咋不带你爸去城里看医生呢?”
浅浅语塞了。她低声问道:“小芳,是不是村里人都觉得我不管我爸的病?”
“那倒没有!”小芳还是那样粗声大嗓。“村里人都说你孝顺。可是,你爸病重了,为啥总这样在村里拖着呢?你在学校当干部,挣的钱也不少,又不是看不起病!他们说……”说到这里,小芳突然打住了。
“说我什么?小芳你别说半截子话!”浅浅急了。
小芳本来也没太多顾虑,她现在活得简单真实,才不会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呢!她笑着说:“他们说你小气!说你是跟张若和玉浩置气!看见人家买车,你也想攒钱买车,就顾不上你爸的病了……”
“放屁!这都是什么人说的鬼话!”欧浅浅怒了。玉浩和张若结婚的时候,举办了霞阳村有史以来最风光的婚礼。两家都不缺钱,两人又才貌相当,大家都夸他俩是金童玉女,绝配!张若还特意给她发了请柬。她又不是不明白张若的用心?不就是要宣示一下主权吗?真是可笑!从她决定离开玉浩那一刻起,玉浩的一切就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想起那个典故:南方有一种鸟叫凤凰,凤凰从南海飞到北海,非梧桐不栖,非竹不食,非冽泉不饮。一只猫头鹰找到一只死老鼠,以为凤凰要来抢,对着飞起来的凤凰大叫了一声。这张若不就是那只猫头鹰吗?那么,玉浩呢?凭心而论,她对玉浩虽说没了感情,但还不至于把他比成一只死老鼠!在这点上,欧浅浅心里还是稍微有些歉意的。但她只能在心里对玉浩说对不住了,谁让你找了这个张若?谁让她还跟我没事找事呢?
让欧浅浅没想到的是,自己早已忘却的往事,别人却还记得一清二楚。这些每天巴不得出点什么新闻做谈资的村民们,无风都盼着掀起三尺浪!本来就是给父亲看病这么一件简单的事,到了这些人嘴里,居然产生了比外太空的星星们还要丰富的联想!
看到浅浅怒气冲冲,张小芳又笑了起来:“你看看,我本来不想说,你非要问,问了又生气!”
浅浅叹口气,面色忧郁地说道:“那些人都是胡说八道!我哪能不管我爸呢!”
小芳小心翼翼地说道:“浅浅,我相信你!你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此时的张小芳,似乎又恢复到了上学时那个胆小如鼠的张小芳了。
看她这副神态跟自己说话,浅浅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芳,我没有怪你!我做的也确实是有所欠缺!不瞒你说,我也一直筹划着给我爸住院治疗呢!只是考虑到费用,怕住进去没两天,交不起费了,那时该怎么办?”
小芳一拍手,大声说道:“你看!你看!让我猜对了吧?我就说你不是那样的人!那俩货算什么东西?你还会跟他们比去?”说着话,她的声音又放低了:“好学生,你也真不够姐们儿!我虽然没多少钱,但也总能帮你一把呀!”
张小芳的一番实在话让浅浅心里暖暖地。可是,人家两口子就在村里种地,小日子也就过了这六七年,能有多少钱?她忍心借人家的钱吗?想到这儿,她搂一搂张小芳的肩膀,很感动地说道:“谢谢你小芳。你也不容易,一家子过日子、养孩子,全靠自己的双手。你的心意我领了。”
“别呀!我是说真的!”小芳有些急了。“多了没有,三万五万我还是拿得出来的!我们丑生勤快,农闲了我俩就刨点药材卖,外面有活了他就去打工。我俩又舍不得乱花钱,我手里还有点彩礼钱存着……”
“好好好,需要的时候我第一个就找你!”看张小芳这样真诚,欧浅浅不忍心拂她的好意。同时她也暗暗吃惊:本来想着张小芳也只是一片赤诚,不会有多少钱,没想到人家两口子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再想想自己,说起来有个铁饭碗,这么多年竟然只有几千块钱的积蓄!难道真像母亲劝自己时说的那样:这日子就得两个人一起过才有奔头?
回到金州县城,欧浅浅直奔中心医院。她想了解一下,父亲这样的病如果住院治疗,至少得准备多少钱。她也想开了,不论什么事情,先要进行着,走到哪步说哪步!她不信世上真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但是,询问的结果是毫无所获。咨询台和科室医生说的话大同小异:这个我们可说不好,你得先带病人来检查!还有的大夫根本就顾不上搭理她的问话。
欧浅浅有些失望地回到学校。但她很快就振作了!父亲的病拖不得!她得尽快安排父亲住院。
昨晚做了一个令她疲惫不堪的梦:她梦见自己在山峦之间穿行,却找不到一条平坦的道路。来来回回地艰难翻越,却总是在原地。
可能是因为睡得不好,早上起来一直到上午在教室上课,她的右眼皮一直在跳。她想起“左跳财,右跳灾”这句俗话,心里不由有些紧张。转而又安慰自己:都说男左女右,俗话说的“左跳财,右跳灾”,应该是针对男性而言,对于女性来讲,也许正好相反呢!
下课了,有两名学生拿着课本跟着她走出教室,这是两名好学的孩子,他们有问题要问。欧浅浅就站在那儿耐心地给他们讲解着。讲完了,看着两名孩子开心地跑回教室,她也朝办公室走去。
一进办公室,石老师就火急火燎地对她说道:“欧老师,你的手机响了老半天,你赶紧看看吧!”
欧浅浅从不把手机带进教室。她笑着对石老师说声“谢谢”,就从抽屉里拿出手机。
五个未接来电,是一个本地号码,但她不认识。欧浅浅回拨过去。
“噢,浅浅,是我!”
“不好意思,你是谁呀!”
“我,贵根叔叔!你连我也听不出来?”
“哦哦,对不起,叔,有事吗?”
“有事!你赶紧到中心医院!你爸今天昏过去了,我们正往医院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