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有德再次长叹一声，颓然道：“这个道理不复杂，连小孩子都能明白。但是，我们又有什么办法？两百多年前，天方商盟强大无比，有着军队四万，依然没能挡住莫拜人前赴后继的进攻！此后又有大大小小四十多次起义，除了制造出无数家破人亡的惨剧之外，再无别的收获！”
俞辰不服，嘲弄道：“可是，每次起义，都杀了许多莫拜人。即使起义失败，也有许多人活了下来，成功地逃进了山林里。”
“尽管我们跟着莫拜人一起诬蔑那些人，称他们为野蛮的山人。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们与我们同文同种，没有任何区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确不配与山人同族，因为他们比我们更有血性，活得比我们更有尊严！”
俞有德听完俞辰的长篇大论，冷冷道：“你年轻气盛，想要痛快一战是吧？当场战死的的确痛快，然而那些战俘，全都死在了各种酷刑之下，其状惨不忍睹，你愿意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吗？”
不等俞辰辨解，俞有德又道：“你也是归化兵的一员，每年，归化兵们都有进山去捉拿山人的任务，你自然是听说过的。”
“那些被捉住的山人，年老者被抽筋、拔皮、火烧、水淹、活埋，那种场面你为什么不敢去看？那些年轻者，男人被毒打、被施加水刑，被逼着吃猪屎。至于女人，当众受辱的事你也没少见……到了这个时候，你想要的尊严又在哪里？”
“这些山人，有很多都是前几代造反者的后代，他们有什么罪？莫拜人就是要以此告诉大家，即使你逃入山林里当了野人，即使你本人逃脱了，你的子子孙孙也逃不掉！”
俞辰哑然。
在刚刚穿越过来的那段日子里，在火药制作还没有失败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心中充满了熊熊怒火，一门心思想造反。
但是，随着他对这个世界了解得越来越多，知道田人贵族这个没有明天的身份，他的反意和热血就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俞有德的质问，使得俞辰再也不能回避一个事实——
他，其实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高大上。
本质上，他就是一个自私而短视的平凡人！
他无法放弃眼下的富贵，即使这是提心吊胆地给人做狗换来的！
他所想要的自尊，在极小的空间里也是有的，他经常会沉迷在这种小空间里。
例如，在后院，在小昭面前，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
虽然，在火药那件事上，出了一个大纰漏！
他曾经给小昭说过，他可以制造出一种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药粉。
木炭、硝石、琉璜，他将三者以记忆之中的比率进行混合。
然而，点不燃，砸不响！
改换了无数种比例，效果没有任何改变。
他只是弄出了一种呛人的、冒烟的东西，最大的作用，也许是用作狼烟？！
似乎，两个极为相似的平行世界，在物理层面上，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
就是这一点点的偏差，使得俞辰的火药制作彻底失败！
面对小昭那种极端疑惑的眼神，俞辰感到了危机，光辉的人设，也许会因此而出现一道难以弥补的裂缝！
在满头大汗之中，俞辰灵机一动，悄悄去掉了木炭和琉璜，将硝石投入水中，得到了冰块！
硝石投入水中可以制冰，晒干以后可以重复利用。
在小照眼里，这果然是一种“惊天地、泣鬼神的药粉”！
小昭十分满意，对俞辰的感情上升到崇拜的程度，成为俞辰的铁杆脑残粉。
俞辰在心中叹息着，完全断绝了“造反”的小心思，开始苟活着混日子。
人就是这样，缺什么，就特别重视什么。
在前一世，这种自尊是天生就有的，所以他从未感受过它的重要性。
来到这个世界，几乎一切都被颠覆，他才尤其重视自尊这东西，重视他在小昭心中的形象。
今天看到的那几个小乞丐，性格之中有着非常倔强的一面，这种特质与他性格之中的一些东西产生了共鸣。
所以，他才下意识的想要救下小乞丐们。
“我要留下那五个小乞丐！”俞辰语气坚定。
俞有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抽你这一顿，你当是白抽的吗？蠢材！”
俞辰讶然地看向俞有德，疑惑地问道：“抽我一顿，就可以了？”
俞有德解释道：“外人会以为，你做下了损害家声的事，而我为了弥补家声，自然要进行补救，于是伪善地留下几个小子，让他们做了下人。这不能为俞家带来好名声，反而是坏名声加重，这就行了。”
俞辰大喜，诚挚地感谢道：“多谢父亲！”
俞有德道：“你得注意，别让那几个小子也像外人那么想，否则，你只会养出几匹会噬主的野狼！”
俞辰重重点头：“孩儿明白！我打算让小昭带他们一段时间，然后把他们送去泽口那边。那边条件艰苦一些，但多半能让他们活得更加踏实。等他们再长大一些，我再带回身边教导。”
俞有德点头道：“一个月后，就送走他们吧。如此一来，也可以向别人印证我等的‘伪善’。”
随后，屋子里陷入沉默。
俞辰用目光看向俞有德——
杀妻之仇，你不准备报了吗？
俞有德也看向俞辰——
也是你的杀母之仇！
如同有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两个男人的心头。
他们只能以目示意，努力去读取对方眼中饱含着的深意。
两个人，都看到了对方眼底深处，那抹隐藏不住的悲伤。
俞辰觉得自己很残忍，报仇这种事，不该是年轻人来做吗？
他回过头来，心中对自己道：我会杀掉那个十夫长！
我还想杀掉更多莫拜人！
由于受了鞭伤，俞辰在家里休养了数日。
不过，作为一个良心还没有被大黄吃光的穿越者，他对于七名下属并不放心，惟恐他们受不了诱惑，再次在码头上收黑钱。
在这个世道，人人都活得艰难无比，有些人的钱根本就是救命钱，一旦被偷被骗被抢，说不定不只会出一条人命。
至于那些码头苦力，一个个顶着毒阳挥汗如雨，人人晒得漆黑，身上的焦皮褪了一层又一层，每隔几天就有人中暑死亡……
吃这种人的黑钱，俞辰觉得他的良心真会痛。
这日午后，一听俞有德说“差不多了”，俞辰立即骑上老马，直奔客运码头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