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村里有井
村东头有井,其深如渊。井中无水,自然也无月。一年四时,烟锁枯井,瘴气萦绕。无人敢靠近,井口立于山巅,直通地底,深不知几何,也非一般人能一探究竟。
平常时候,村里人是绝对禁止靠近小东山的,更不允许私自下井。只有天空那颗淡蓝色星球离他们最近时,村里才会组织一批青壮年由一位老练的“矿人”带着下井。因为那个时候井中的瘴气才最为薄弱,尽管如此,依然有着不小的凶险。
井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但井底出产一种奇物,却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事。
此物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大小形状各不相同。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也是分辨它们最直接的标准,入手冰凉,寒气逼人,却万年不化,村里人都叫它“深井冰”。
这东西对于他们这些贫寒苦人是一点用处都没有,捧在手里,冰冷刺骨,放在家里,本就家徒四壁,这玩意儿一放,就成了真正的寒舍。这还是其次,关键这东西它要人命,谁家要是摆这么个东西,不用多久,保管他家破人亡,所以这个东西在村里人眼里最是不详。
但宫廷却不管这些,每到“近蓝期”,便有祭祀前来收缴寒玉,任何人不得私藏,一旦发现,便是严苛之极的十人连坐,若是采集不够,也是十人连诛。好在村里“矿人”老练,每每都能堪堪完成任务,换得宫廷一笔不菲的赏赐。数代人下来,这其中的较量与智慧,自不必与外人道。
老黑作为这一代仅剩的三个矿人之一,此时正和另外两人一起围坐在老村长的炕床上。
四大老烟鬼,一人一杆旱烟枪,抽得是叭叭直响。昏暗的屋子里,四个红点忽明忽暗。那八个昏黄的眼珠儿却亮得冒光。
许久之后,老村长率先抗不住烟熏,如风箱一般咳嗽起来,两眼之中,泪水直滚。
“这味,太辣眼睛了。你们继续,咳咳......咳咳......”老村长一边轻咳,一边抠出剩下的烟草卷,那烟虽然还没有烧到烟锅里,老村长还是习惯性地在床沿扣了几下,这才重新掏出常吸的烟卷,用三根手指捻着,慢慢旋进烟锅子里。做完这些,却并不点烟,只把手操进袖子口,怀抱着烟枪,闭起双目,养起神来。
三杆烟枪,三个火点,六只眼。
老黑知道,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谁能撑到最后,谁才有资格下井。
井不是普通的井,那烟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烟。
小东山山瘴气萦绕,草木不生,却独独存活下来一种被“矿人”称为金丝草的植物。
金丝草,草叶一尺长,两三指宽。青翠如碧,因边走金丝而得名。其性凉,可避瘴气。矿人们将其晒干,根茎碾碎,再用长叶卷裹,代替卷烟。吸得越多,在井下呆得就越久。
三人憋足了劲抽着烟枪。三个火点明灭的频率陡然加快,屋子里的烟雾也越来越浓。那六只眼睛竟如恶鬼一般成了幽幽绿光。
“咳......咳.......”坐在老村长对面的老张头扛不住了。一股浊气冲脑门,率先败下阵来,他掐灭了烟头,一脸悻悻。学着老村长端坐一旁,表示不再参战。
此时,两杆烟枪,两个火点,四目相对,没有眉目传情,只有雄鸡相斗时的不甘示弱。
“呼......”老黑一口浓烟直喷对面那沟壑分明褶子脸的老刀把。
老刀把瞥了一眼老黑,并不做声。滋滋的吸着他的烟枪。进的多,出的少,一看就在憋坏招。
退出战场的张老头一脸坏笑。那老刀把岂是好惹的?村子里的大黑狗见着都要绕着走,向来只有他咬狗,哪曾见过狗咬他?
老黑扬了扬下巴,挑衅地瞪了眼对面。
老刀把的褶子脸像花一样慢慢绽开,鬼眼之中闪过一抹狡黠。
“啊...噗...呼...”浓烟带着水汽,裹挟着唾沫星子直扑对面那张黑脸。老刀把的双唇兀自向外翻着,随着呼出的浊气有规律的颤动着。
“哎呀!我去你大爷的。”老黑抹了一把脸上的唾沫,甩手朝老刀把劈去。
“动口不动手哈!”老刀把轻抬烟枪,抵住老黑的掌心。风淡云轻道:“一大把年纪了,也不怕散了骨头架。”
“我怕把你劈散架咯!”老黑收回掌势,“老鬼,是你逼我的,不给你点厉害,你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马王爷有几只眼,他们都不知道。屋子里这会儿倒只剩下三只眼在冒光了。
老刀把眯着一只眼,一只手不停地拍打着脑袋,这烟,它上头啊!
金丝草每多一纹,其功效就强上一分,卷成旱烟,抽起来就更上头。老刀把的烟卷里就偷偷卷了一片两纹的草叶。
老黑歪着嘴,叼起烟枪,一边叭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布锦囊。
锦囊艳红艳红,看起来并不像糙老爷们用的物件。
锦囊一亮相,桌边的另外三人顿时睁大了眼睛。
“张寡妇?”
“李寡妇?”
“刘寡妇?”
三人异口同声。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黑宝贝一般将锦囊铺在桌上,眼神中难掩炽烈。“尼姑庵里的!”
“切......”
三人自是不信,大哥莫说二哥,脸上麻子一样多。老黑有多大能耐,他们是知道的。勾引个寡妇他们信,敢勾搭后山尼姑庵,给他身上再挂上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
下井是要人命的,不说环生的瘴气,井底未知的凶险,也让好多青壮年交代在里面。甚至尸骨无存,踪迹全无,徒留孤儿寡母,清贫在世。这些狂野汉子躲在一边嘴上占占便宜过过干瘾,那没什么问题。可谁要是真敢欺负他们,后山的尼姑庵可不是真的吃素的。
老黑解开锦囊,从里面摸出一个精致的大烟卷来。
三指高,两指粗。柱面上四道金丝如蛇走龙盘,隐隐泛光。
“四纹!”老村长倒吸一口凉气。
三人不成文的“闷烟”比试,在老黑拿出四纹金丝草后无疾而终。理所当然的决定由老黑带领一队人下井采冰。毕竟四纹金丝草一叶便可护得十人周全,不受瘴气侵蚀,可以大大提高生存率。至于井底那些莫名的凶险,那就只能听天由命,各凭运气了。老黑和其余两人都是老“矿人”,年青时跟随老村长没少下井,井底各种莫可名状的凶险,饶是他们几十年的经验也不敢说能万无一失。
老刀把和张老头散去之后,屋子里就剩下佝偻的老村长和老黑两人。
村长飞挥了挥衣袖,那弥漫整屋的烟味便慢慢散去。
老黑闭上眼睛,坐在村长的对面,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
“人都选好了?”
“老师放心,还按老规矩来办,半生半熟,各五个小伙。”
“也不知道能回来几人。”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
昏暗之中两杆烟枪复又燃起。
抽不完的袋中烟,
愁不尽的心中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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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之中那五彩斑斓的巨型蓝球散发着梦幻般的光彩。
广袤的大地上一队骑兵急速奔驰,长长的队伍,短短的影子,近蓝期已然临近。
队伍之中,一架巨大的马车内。一个银甲骑士单膝跪地,双手捧着一卷信纸,毕恭毕敬道:“大人,内廷消息。”
“我说过,见我不用下跪。”黑暗之中一只手掌轻轻挥出,如风拂柳。
“主上,礼不可废。”银甲骑士只觉柔风扑面,竟不由自主向后盘坐,那卷纤薄信纸却迎风铺展开来,悠悠然飘向那只纤细手掌。
“礼数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那声音一顿,“我有一个梦想,要让这天上,天下,人人生而平等。”黑袍青年慵懒地靠在座椅上,瞄了一眼纸上的内容便随手掷于车外。
轻语的豪言随着信纸在空中翻飞,转瞬无影。
内廷消息:小东山能量场有异变,查。
队伍正前东方,一道光柱直冲天际,与那高悬的蓝色巨星遥相呼应。
一闪即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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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下练拳的小蛮咦了一声,指着天空的圆月说道:“师父,那月亮好像多了条尾巴。”
唐敖拍了一下小蛮的头,“练你的拳,随便乱指月亮,不怕半夜割了你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