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方来客”——主国主城连接着主城门到皇城门的承阳大街上最大的客栈。花寻酒在三层的房中摆好了酒菜,等待着铃音。
饭菜很多,看上去也很美味,但他今天的心情并不算是很好。他今天去了城北的乱坟岗,找到并探看了莹莹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火烧得焦黑,失了人的模样。但花寻酒认得莹莹的骨,那是他曾于深夜中抚摸过的滑腻温香的肌肤之下的莹莹的身骨。可再次摸上去时……
翻转着莹莹已僵硬的尸体,查看完莹莹周身之后,花寻酒面无表情地替莹莹挖好了坟墓,将暴尸荒野的莹莹安葬,却没有立碑——一个人见人唾的刺客——总不能让睡着了的莹莹再受打扰。
算着,今夜,还欠莹莹一杯祭酒。
铃音回来了,时间已过午夜。花寻酒反常地没有起身陪笑相迎。
“怎么样?找到那人没有。”
“没有,但是我听到了一些消息。”
“先吃饭,你用了封身术,消耗太大,我可不能再苦了你。”
“我没事的。我探听到,师姐已经杀掉了那个公孙刃,但是公孙刃却没有死。”
“为什么说已经杀掉?”
“师姐的堂雨穿箭。我从药童的口中得知,师姐使用了堂雨穿箭,没有人能活着躲过堂雨穿箭。”
“可他还是没死。”
“是,可这是不可能的。”铃音皱着眉头,她始终理解不了为什么公孙刃还活着。
“堂心穿箭,莹莹给我看过,破心断骨,中之立死。如果没有死,就说明公孙刃不是那个中了堂心穿箭的公孙刃。你没见他正身,还不能下决断。”
“师姐她……”
“葬了。”
……
二人久久不言,只静静地吃着饭菜,尽管饭菜已经很凉很凉。
“莹莹的死与你无关。”这是花寻酒今夜说的最后一句话,这不是一句安慰,而是事实。铃音听过,菜与泪同咽而下。
当夜,花寻酒强行与铃音同了床。
次日,花寻酒再没让铃音出过房。
次日黄昏。铃音需要再探皇宫,这一次,她需要验明公孙刃的正身。公孙刃是否已死,师姐到底因何而死,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秘密,铃音要全部知道。
而花寻酒则是回了“天下不问”,所为有二:一是偷书,二是瞧瞧自己的徒弟已是如何。可是他只做了第一件事,待翻到他想要的那一页时,第二件事就已来不及去做了。
铃音这一次全无费力,就在她赶到医宫大殿时,正见一人身着黑衣斗篷被人簇拥着离开。铃音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公孙刃。
她一路跟随,直到入了天市垣府。这里是季微的居府。
铃音眼见黑衣人进了主厅,她便伏在了主厅之上。
一声破耳的斥责:“冒失,愚蠢。平日见你最为冷静,为何这一次做事如此糊涂!”
“大父,公孙影知错。”
“你需要立刻消失。那个女人寄来了信,看上去她并不知内情,若是被他发现你是你做的,我也保不住你。”
“小香学师。如果我能……”铃音听出了黑衣人语气中的遗憾。
“结果,还是没能让你获得完美的躯体啊。”
“是属下行事冲动。”
“不,是我没想到,那个女人训练出来的徒弟竟然能够一击必杀,没有留给你任何机会。死亡了的躯体,可惜了。不过,毕竟是你选出来的最契合躯体,还是会对你有所提升。”
两人继续交谈着,铃音听二人说话,心中也有了思量。但还有最重要的,她还没能真正验证公孙刃的正身。
若想验明,就不能靠听,要见,见到公孙刃的脸。
铃音小心翼翼地揭开一片瓦片,还没待她起眼去瞧,便已被黑衣人发现。
“哼,跟我一路,终于忍不住了吗?”黑衣人将斗篷撩飞,正出一掌,掌前聚风成刃,急攻顶上铃音。
铃音眼望着那由风铸成的利刃刺面而来。她的身体还在封身术术中,难以立解。铃音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她不想就这么死去。这样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啊,还有消息没有告诉他啊。
“姑娘,在想我吗?”
一只手掌探入铃音腰下,长袍转落将铃音抱入怀中,带起,脚踏被风刃击毁而破飞的瓦砾,借力飞出。
笑看美人眼,衣带随风舞,人落黄昏后。
黑衣人出外再寻,已寻不到。
花寻酒双手抱着铃音,一刻功夫,便到了城北乱坟岗的莹莹墓处。
铃音还是伤到了,但所幸受伤不重,只在手臂、小腿处多了两道血痕。
铃音直到此刻都未曾反应过来。就在风刃将要戳破他的双眼之时,只听到那一句透着笑意的询问和腰中感受到的一只温暖有力的手。
下一刻入眼的,便是花寻酒那张满脸胡碴却依旧俊朗的脸庞。
“怎么不回答我的话?”花寻酒放下铃音。
“是……”
“那么危险你还发呆,我想和你做对儿鸳鸯可不是想做对儿苦命鸳鸯。不过看在你发呆是为想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铃音红了脸,刚低下头去,便看到一座新鲜的坟头。忽然间,铃音便知道了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师姐的墓?”铃音问道。
“是,欠你师姐一杯祭酒,来还她。”说着,花寻酒从怀中取出一个酒壶,两只酒杯。这些物事,他总是有的。
“我看到了,是真的公孙刃,和画像上一样。”
“嗯,我都知道了。皮囊是公孙刃的,但灵魂不是。”
“灵魂?”
“我今日去偷了两本书,你瞧瞧。”
铃音接过,两本书分别名为《幽冥录》和《黄帝轩辕国氏族》。铃音道:“你不是不识字吗?偷书干嘛?”
“碰到老辣姜,让他给我读了。还好碰到他,若是我晚知道一会儿书中内容,你可就……等等,你怎么知道我不识字?我明明隐藏的很好。”
“也是姜省己学师告诉我的。”铃音窃笑道。
“这个老家伙平日里除了我谁能找得到?他主动找你,肯定是想对你图谋不轨,你小心点。铃音啊,其实我不识字是有原因的,你可不能小看我。”
“不是姜省己学师找得我,是有一次我跟踪你,然后……”铃音自觉不妥,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你不识字什么原因啊?”
“这个嘛,就是我本来出生的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文字。后来呢,觉得不识字有点失身份,我原来的主子也总是拿这事数落我,我就也想学了。刚学不久,天下啊,就开始乱,我就跟主子去平乱。平乱完成后天下就分成了四方五界。等安定下来,我再学时发现,你们这人间界竟然又出现了一种,不,好多种文字。我之前学的竟然被称为了远古文字,不中用了。那我生气,你说凭什么,是不是,怎么能说换就换?所以我生气就不想学了。”
铃音翻着两本书,边看边道:“我怎么听你说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夸奖的原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