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季节。自古以来素有伤春悲秋一说,落叶飘零,凉风瑟瑟,此刻的巫山城一片萧瑟景象。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悬挂着白色的灯笼,城主离世,全城哀悼,可见陆铭葛在巫山城民们心中的地位。城主府此刻已经化为一片废墟,满地荒碳,随便一阵风吹来,都可能把这片废墟给吹垮。
陆铭侯自那晚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好心的村民们帮着收尸,安葬了城主一家,却没有找到张达井的身影,不过一想到火势如此猛烈,找不到一两具尸体也不足为奇了。
城中一间客栈内,方知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他全身包裹着绷带,左手断臂出一片血红。一个青衣小女孩趴在床头,看样子是睡着了,脸颊上还有两道清晰可见的泪痕。已经第七天了,秋莹不眠不休的照顾着方知,生怕自己一闭眼,再睁开的时候,那微弱的气息就没了。可是她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七天已经是极限,她看着方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点点彩色的星光忽明忽暗的闪烁着,方知不知道自己飘飘荡荡了多长时间,直到有一天,一道光从遥远的地方射来,落在身上,暖暖的,无比舒服。他沿着那道光,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了一个透明的石卵,这石卵流淌着红蓝色的光芒,里面仿佛有一只小动物,正蜷缩着身体,静静的沉睡着。他想上去触摸它,可是,突然间一股奇异的能量将他推开,他不知道自己被击飞了多远,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天花板。他想动一动,可是身体好像使不上力气,坐不起来。于是他扭动了一下脖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一直在这里照顾我吗?我玩了那么多款游戏,从来都没什么朋友,我也渐渐的习惯了孤独。方知心里静静的思考着,他其实是一个很渴望感情的人,但是面对感情,他的内心有极强的不安全感,因为一个理智的人,往往最难明白的,就是感情这种不理智的存在。一个人久了,会习惯。几千年来,他已经习惯了那种感觉,现在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为自己伤心难过,处处为自己着想,他又是高兴又是害怕。要知道,在现实世界中,他跟父母往往数百年都没有见一次面,对于家人的感觉早已淡忘。可看着眼前这个熟睡的小女孩,方知心中五味杂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擦掉那眼角的泪滴。
也许是因为有人碰到自己,很痒,秋莹缩了缩头,悠悠转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小男孩,正朝自己微笑。
“早安!小姐姐。”
“弟弟,你终于醒了!”
秋莹看着方知,眼中是惊讶,是高兴,是心疼,最后化作一股柔情,轻轻的道:
“手还疼吗?”
方知默不作声,自觉鼻子微微发酸,一眨眼,视线变得模糊了。
“弟弟,你怎么哭了,还是很疼吗?姐姐给轻轻的揉一揉。”
秋莹看见方知流泪,以为是手臂又开始发疼。这七天了,她见过好多次方知在睡梦中紧紧皱眉,身体颤抖,额角冒汗。每次她都会轻轻的帮他揉捏断臂,方知便会慢慢的安静下来。她正要起身,到另一侧去帮他按摩,却被方知一把拉住了。
她回头一看,只见小男孩静静的看着自己,抓着自己的手忽紧忽松,像是在犹豫着什么,良久,突然开口道:
“小姐姐,你愿意当我的家人吗?”
秋莹瞪大了眼睛,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方知。这个活了七千多年的少年,自从成年离家以后,就没有体会过感情是什么滋味,一直沉迷于游戏之中,虽说在其他游戏中也有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是在游戏中尔虞我诈,他知道这些人都只是为了装备而已,哪会有什么真感情。这次,活了七千多岁的人,像一个小孩子一般,说出了一句心里想说而不敢说的话。从来都不知道紧张为何物的他,说完后,第一次觉得有些心慌,眼睛不知道看哪,这手不知道该收回来,还是应该继续抓着不放。
“小姐姐,你不愿意吗?那当我没说过。”方知的内心尴尬得要死,我的天,我居然对一个电脑程序表达自己的情感。我真的是疯了吗?现在好了,就要被拒绝了,我还是睡觉好了。感情这东西,果然不适合我这种人。
秋莹此时方才清醒过来,连忙摇头道:“不是的不是的,弟弟那么出色,长大以后肯定是人中龙凤,注定要遨游九天,姐姐只是一个丫鬟,怕到时候成为你的累赘。姐姐只要一直能待在弟弟身边就足够了。”她是一个比较自卑的人,自己的平凡与方知的优秀一对比,在其幼小的心里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她只想天天陪着这个小男孩,看着他笑,自己也会很开心。
此刻的方知不停的在心理问自己怎么会智力这么低,七千多年的智慧在冲动面前化作乌有,如今自己的处境这么危险,说不定还会连累了秋莹。
秋莹看见方知陷入了沉思,以为自己的话害得方知心理不高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滚,直愣愣的看着方知。
方知思忖良久,一抬头,看见一双泪汪汪的眼睛,暗骂了自己一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拉着秋莹的手道:
“你放心,小姐姐,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秋莹闻言,这时候才放下心来,内心无比喜悦。
一晃眼,已过七天。这七日以来,秋莹对方知可谓是照顾有加,每日端茶递水,嘘寒问暖,按时按点的给他换药,揉捏伤臂。搞得方知是一阵阵的尴尬,从来没有被人照顾的习惯,更受不了这种泪汪汪的眼睛。拉着秋莹的手道:
“小姐姐,你不用这样子。”
这不说还好,一说,倒是把后者给说愣了,豆大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似是委屈的道:
“怎么啦?弟弟,是姐姐做得不好吗?为什么不用姐姐照顾,你是不是不要姐姐了。”
方知闻言,再看着神情,脑子里迸发出无数团黑线。连连摇头道:
“不不不,你做得太好了。”
“那你是嫌我烦了吗?我。。。我。。”
“我的天啊!”方知只觉得自己三叉神经一阵阵的疼。他一把拉住秋莹,一脸认真的道:
“小姐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么细心照顾我。这要是在我们老家,我爹娘看我醒了,没事了,肯定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然后自己下地干活去。”
冷静下来之后,他知道秋莹只是因为自卑而怕拖累自己,但是对自己又有一种依赖。
“你只有7岁,本来就是小孩子。”
方知被她这么一说,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这样子反而惹来秋莹一声轻笑。
“噗嗤!弟弟,姐姐不懂得修炼,只会这些,如果不让我做,我会感到很不安。”
方知闻言,握紧了秋莹的手,似乎想给与对方一点安全感。后者轻轻抬头,看着方知的脸。稚嫩的下巴弧线,不算英俊的脸庞,还有那凝视远方的眼睛,有点忧郁,却又异常坚定,透露出一种别样的魅力。小女孩看了良久,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轻声问道:
“我可以向你提一个请求吗?”
“嗯?”
方知略感意外,心想这小妮子第一次给自己提要求,说什么也得答应。他凝视这秋莹,异常坚定的道。
“那当然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你可以教我修炼吗?我知道我很笨,可是我会好好努力学的,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方知闻言,心中如万年玄冰突然遇到海底火山喷发一般,顷刻间卸下了所有的防备。柔软的心是最容易被感动的。用力的点了点头。
巫山城外,南边的一座上山,此处山清水秀,微风习习,然而有序林立的十几座墓碑却略显突兀。最中间的一座大墓前,一个男孩跪坐在此处,他身披麻衣,头带白巾,原本阳光帅气的脸上,多出了些许忧郁的气息,此人正是陆子昂。小小的年纪遭逢变故,实在是让人悲叹不已。那日城主府遭遇大难之后,陆子昂再没说过一句话,好心的城民们为城主府内十几口人集资安葬。
鸟儿不解其哀愁,飞落到墓前的祭品上,一下一下啄着白面馒头。陆子昂看见,无力的抬起手挥了挥,试图驱赶,奈何小鸟纹丝不动。就在这时,男孩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冷笑。
“堂堂一城少主,居然沦落到被一只鸟欺负。”
陆子昂微微皱眉,回首望去,只见一个白净的小男孩,面无血色,左手缠着厚实的绷带,微有血红之色,吊挂在胸前,右手挂在一个绿衣女孩的身上,正慢慢的朝自己走来。
也许是因为断臂有点触目惊心,触动了他的心弦,又也许是来人在陆子昂心中有着极高的位置,使得小男孩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松懈。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涌出了眼眶。
“老陆是怎么教你的,陆家男儿,有泪不轻弹。”
这说话的语气有点老气横生,然而声音却显得无比稚嫩,虽说有点不合调,但别有一番铮铮铁骨的风味。来人正是方知与秋莹。方知在秋莹的搀扶下来到墓前,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微微欠身,算是对死者的行礼,而后转头对陆子昂道:
“想不想报仇?”
这话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击后者心中。陆子昂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用力的点了点头。
“那好,收起你那没用的泪水,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启程。”
在陆子昂心中,除了死去的父亲之外,最为敬佩的就是眼前这个跟自己同龄的小男孩。虽然说二人年龄相仿,但是在其心中,方知甚至比陆铭葛还要深不可测。他呆呆的看了看方知,突然伸手擦去眼泪,猛地一起身,朝山下走去。
方知看着那幼小的身影渐行渐远,虽然一直强忍着不伸手擦眼泪,但是沿途滴落的水滴他却是看的一清二楚。不禁微微摇头,心中感叹,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抬头,看天。
是谁在冥冥中摆弄着命运的丝线?
又是谁,在远处静静的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