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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远去的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背影,小念的眉眼变的更温和了,口中也默默低吟出了心声:“好羡慕她。”
“羡慕……她?”
也许是小念的言论对于季宁而言有些突然,于是重复着竟直接说出口。却没想小念会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是啊,羡慕她什么都敢说,羡慕她可以随意撒娇,羡慕她可以那么自信。”还有一句最重要的被她藏在了心底:最羡慕她有一个这么爱她的妈妈。
季宁突然抓住了小念的手,惹得小念一惊,她急着想抽回自己的手,可他却不给她机会,她不得已看向他时却对上了他深沉的眸:“你也可以。”
小念侧脸低下眼眸说:“你先松开。”
他才不会,虽然他很紧张。
从刚刚握住小念的手开始,季宁就察觉到了小念那看上去那细腻白皙修长的手却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她应该经常在家做粗重家务吧。他突然有些心疼,不过以后都可以交给他了。
“小小,我喜欢你。”
……
那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的对小念说「我喜欢你」。也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敢这样握着她的手。直到现在,那个画面一直清晰的藏在小念的脑海里。在经历过很长的一段岁月后,小念再回想起那天的事,才觉得那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告白。因为那个告白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轨迹。
- 4 -(二)
小念慌乱的转开头,一口口抿着手里已经近乎常温的热可可。只是仍任由他握着她的手,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不均匀。嘴巴里那还没被完全冲散的香浓的可可粉末,并没那么甜腻但是味道却仿佛随着血液向全身蔓延了开来。那感觉温柔,热情却生涩,像极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那天,直到晚上9点钟店铺打烊的时候季宁才把小念送回家。那也是第一次,他不用悄悄的保护她。
单车并排前进,一路上他们也没有交谈,直到小念家门口。
“我……进去了。”
“好。”
“今天……”
一向口齿伶俐的小念突然觉得舌头打结,最后尴尬的挤出了两个字:“谢谢。”然后转身推着单车像要逃走般的匆忙离去。
“等等。”他抿了抿唇:“这个给你。”
季宁伸手递给了小念一张折起的纸:“这是我的手机号码跟家里的号码,随时可以打给我。”
她微微一笑:“好。”迟疑了一下,她又说:“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他伸手挽了下她耳边垂下的碎发:“我会的。”
她匆忙的向后退了一步,急着转过了身却慢慢的向前走着。她隐约觉得身后有一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
- 5 -
到家以后,小念发现母亲还没回来,她慵懒的脱下鞋子,随手按了下吊灯的开关,屋里依旧一片漆黑。她不死心的又反复确认了几次,才发现灯依旧没有亮。
原来家里停电了。家里还有蜡烛吗?好像没有亮吧。她看了眼窗外,那一晚月光似乎格外明亮。这样大概也不需要蜡烛了吧……
小念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卧室,卸下书包后就一下倒在了床上。今天她真的太累了,更大一部分是心里的累。只是思绪却似乎并没有跟随疲惫的身体休息下来,因为此刻她的脑海里涌动的都是晚上发生的事情。
有那么一刻,她的心中闪过一种从没有过的冲动:其实就算接受了他,谈一场恋爱又能怎样,最差不过是无疾而终。在这个世界上,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又有谁敢保证永远。自己一直需要的那种感觉,不过是理想主义的天方夜谭,而现实生活中的结果往往很大程度上是会让人失望的。
指针悄悄的划过十点,小念躺在厚厚的棉被里,看着天花板,迟迟没有睡意。窗外很安静,一丝风都没有,寂静的让人孤独。
「孤独」,这个词第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了小念的意识里。原来,自己一直感受到的这种感觉是孤独。
其实又有谁是天生的孤独,除了父母的冷漠,更大一部分则是源于小念性格里本能的自我封闭。她不想这么做,但却控制不住。因为她害怕自己受伤。
座机突然响了,铃声似乎在黑夜里也被放大了一样。她随手接了起来,听筒里快速传来了母亲热络的声音:“喂,小念啊。”
其实不用猜她也基本可以确定是母亲:“我和你张阿姨郑叔叔,还有郑叔叔的朋友还在外面喝茶你自己早点休息吧。”
小念淡淡的答了一句:“好。”
“作业都做完了吗?晚饭吃了吗?明天还要考试,今天好好休息,不要再用功了,你成绩一向都挺好的,咱们不一定非得争第一。”
仅透过声音,小念也能感觉到母亲此刻脸上一定挂着那少有的和颜悦色和温柔,她面色闪过一丝复杂,顿了顿,她淡淡的回了一句:“好。”
“记得关好门啊。那,晚安。”
“嗯。”
这段对话的尴尬程度不言而喻,一种晦暗难以道明的情绪悄无声息的漫上了小念的心头。因为她知道,母亲只有在这种场合下才会对她说这些话。可小念心里是多么的希望这一些都是真的,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可她又比谁都清楚的知道这不是,至少很多年前就已经不是了。
致于更早以前,她太小了,也记不清楚了。记忆里那些断断续续的原本温馨的画面,也早在小念的心里打上了一个深深的问号。她无法分辨它们的真假,也无心去分辨了。
小念拉开被子,走到墙边,看着那串映着月光的幸运星组成的珠帘,怀念的抚摸了上去。她想到了那时她们一起串星星时候的样子,随后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因为她想到了1998年,大约也是这个时候,那个绝望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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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母亲因为突发性耳聋出院后她第一次被允许回到家里。当然她不喜欢的那个人也在家里,只不过多了一个更正当的理由——照顾母亲。
母亲那个时候很虚弱,因为突发性耳聋导致身体偶尔失去平衡,的确需要照顾。只是小念不能照顾她吗?
按照一般人的认知,小念一个高中生当然比不了一个成年人。但小念可是在小学四年级的暑假就能够独自一人照顾过青霉素过敏后,全身肌肉僵硬,连起身都没法自理的她的人。也是那一年小念学会了做饭洗衣。
如果说小学一年级起小念就可以几乎每个暑假都能在病房安静的陪伴她休养的话,那么此时已经在读高中的小念已经算的上是「身经百战」了。
只是,她不再需要她的照顾了。
回到家后小念的房间门永远是关着的,这是从男人第一次到家里来以后就定下的规矩。况且开着门小念自己也会觉得不自在,毕竟在小念的眼里他是个十足的外人。
时间不早了,她听到外面男人给母亲洗脚又倒掉洗脚水然后喂母亲吃药的声音。心里默默的想,如果这一幕的主人公是自己的父亲,那么自己此刻的感受应该是美好了吧。
可,现实就是那么赤裸。喜,怒,哀,乐。单从字面上就不难看出,人的一生,不开心的时候至少占了一半。而放在现实生活里,不美好的成分往往只会更多。不是想逆来顺受,而是不得不选。
她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小念隐约觉得,男人今晚大概是不会走了。可心中又不断的劝慰自己,难道母亲真的能在他们还没真正结婚的时候,就当着自己的面堂而皇之的把他留下来过夜吗?
可下一秒她似乎就有了一个自己一直逃避的答案,那就是:会的。
迅速流转的意识让小念不安烦躁,在小念看来,母亲现在做的是她认知里那些行为及其随便的女人才会做出来的事情。而自己的母亲?小念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在儿女的心中,每位母亲最初的形象都是伟大的,甚至是绝对高贵的,且只属于自己的。虽然最后的这个想法是自私的,幼稚的。但我想,绝大多数人在小的时候大约都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吧。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客厅里的电视声终于停止了。她听到他们轻声交谈着走进了卧室,然后关上了门。
他,终于还是留下了。
不管她想不想,喜欢不喜欢,能不能接受,他还是留下了。这已经是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小念心中五味杂陈,是埋怨吗?还是委屈?!应该都有吧。
在那之前,母亲甚至没有正式的向她介绍过他,也没问过她喜不喜欢他,能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就已经做了决定。
想到这里小念酸涩的笑着,她突然想到了这些年很多次母亲气急败坏的时候都会对她说的一句话:「你是多余的。」
此刻她似乎才深刻的体会到原来这就是多余的感觉吧。
有那么一刻,小念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感激她的宽宏大量,因为不管怎样她还是收留了她这个她心里的「累赘」。如果这样,她其实真的没有必要来征求她什么意见了……
人在阴郁绝望的情绪下自卑心和无用感就会被无限放大,尤其是这被黑暗包裹着的冷寂的冬夜,从心底溢出的寒冷似乎让暖气失去了作用。
她盯着墙上的幸运星,努力的想从那里寻求出一点点慰藉。她尽力感受着那里面藏着的那曾经只属于她们母女的短暂的温暖的时光。至少在那一刻,她还是只属于她的。不过现在她已经不再只属于她了,亦或说,她不再属于她了。
那一年的那一晚,她好想打给爷爷,却很快打消了念头。其实不是因为时间晚,而是她不想让爷爷心痛。因为如果爷爷知道了一定会比她更难受。想到这儿,小念心里似乎温暖了一些。至少,她可以确定,在爷爷心里她永远不是多余的,甚至会是最重要的。
也许寒冷对比下的温暖会更暖,淡漠对比下的珍视会更珍贵。
那一晚小念蜷缩进被子里死死咬着枕头委屈的哭了出来。那一次,她数着墙上的星星哭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清晨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才累的沉沉睡去。那一晚过后,小念长期的搬离了这个家。直到2000年中考前一个月,母亲突然和男人分手后又自作主张的把她接了回来,从而间接影响了她的考试成绩。
只是此刻的小念并不知道,其实没多久后,她就再一次长期搬回了爷爷家。只不过这一次,是她自己主动的。而后在2003年,母亲再婚搬去继父家后,她才又一次搬回了这里,不过这一次这个家里只有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