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登上甲板的河妖并没有马上发动进攻,而是沿着船舷,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围圈,向着漕帮帮众缓缓合围起来。
活像已经缚住了猎物的蟒蛇,正在缓缓地收紧它的绞圈。
贾七等人在江湖上行走多年,也认得出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惹的家伙,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打,是打不过的。如果说阖溪村尚有希望一战,那么这次战力是压倒性地悬殊。
逃,也没什么机会。在这四面脚不着地的运河中央,恐怕还没有游出去一丈,就被河妖拖下去当了点心了。
难道就这么等死么?不是漕帮汉子的风格。
贾七悄悄在手心里摸了一张掌心雷符,郑渚握紧了剑柄。
实在不行,就拼了吧,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河妖的包围圈继续缩小,众人甚至都闻到了河妖身上的鱼腥味儿。在闷热的风中,令人格外不适。
“等一下,等一下!你们搞错了啊。”
正在剑拔弩张之时,一个少年满头大汗地从船舱里跑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投向那少年,正是徐答小兄弟。
“??”郑渚皱着眉头,刚想让徐答站到身后来。但想了想,又忍住了。
那十来只河妖倒是有些诧异,眼里的凶光一下子投了过来。
“各位兄弟,你们搞错了。”那少年气喘吁吁,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黑不溜秋的腰牌。迎着月光,依稀可以看见腰牌上刻着两个罗刹鬼头。
“我领了上面的命令,运送一批货物。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动手的啊。”
没想到,众河妖看见这罗刹鬼头的腰牌,眼里的凶光居然收敛了起来。随即,代替凶光的是不解的迷惘,众河妖开始面面相觑起来,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搞晕了,不再威逼。
看到此情此景,郑渚等漕帮众人也是迷惑得很,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好瞪着眼睛静观其变。
倒是徐答,后面的背心湿了一大块。所幸夏天的炎热,令人出了满身的大汗,掩盖了小伙子的紧张。
同时,徐答也在心底暗自地庆幸:
赌对了!
这帮河妖,真的和在山上遇到的那个邪门帮派有关系!
不过,想起险些杀害自己和母亲的老鼠眼和络腮胡,徐答还是忍不住一阵气血上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
在河妖这边,几个年长一些的稍微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一个领头的河妖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骨哨,用力地吹了起来。
“呜——呜呜呜——”
沉闷而悠长的骨哨声在运河之上响了起来。月色低沉,显得尤为诡异。
骨哨声落稍许,便听得远方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长鸣,迎着月亮的方向,飞来了一只青色的大鸟。这鸟体态颀长,尾羽丰满,头上长有三根靛蓝色长翎。
青鸟绕着漕帮的舸船飞行了三圈,缓缓地落在甲板之上。
落地之后,这青鸟周身仿佛被烟火点着了一般,烟雾大作。眨眼之间,便化作了一个妙龄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明眸皓齿,生得甚是水灵。她身着一身翠绿的短打,头发束成一道马尾飘在脑后,显得尤为英姿飒爽。背后则负着一把三尺长的硬弓——想来便是方才在远方放箭狙击漕帮的人了。
郑渚则在心中暗叹,难怪凭着武侠的夜间视力,也找不到敌人的箭手在什么地方。正常情况都是在岸上或者船上,实在想不到要往天上侦查啊。
而且,妖力都能够随心所欲地在人形和妖态之间切换了,这还是郑渚头一次见识到,看来这女子境界不会低。只不过这项能力已经在郑渚的认知能力之外了,郑渚等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了。
见这女子登上甲板,河妖中为首的一人连忙上前,附耳过去禀报了一番。这女子听了,柳眉微蹙,继而转头向徐答道:
“你是我们罗刹会的人?”
很显然,这女子不仅是重要的狙击能手,地位也明显高于先上船的这一众河妖。这次针对漕帮船队的突袭,很可能就是在这女子的指挥下展开的。
只是,恐怕他们也并没有搞清楚舸船上到底装的是什么货物,运送货物的是什么人,只当普通商船抢了便是。
被这妖女一瞪,徐答竟有些脸红,连忙答道:
“是的。”
“哦?既然是我们罗刹会的英雄,怎么尽是些凡人?”那妖女像是有些怀疑。
“货物实在有些敏感。上面不让声张,因此我雇了些凡人。”既然开了口,徐答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了。
这时候,莫说是徐答本人,连郑渚等人都开始意识到这小兄弟是在胡诌了,刚刚由惊转疑的心情,一下子又吊到了嗓子眼。
“货?什么货?”那妖女嘴角微微一扬,像是挺感兴趣。
“上面不让讲。”徐答低下头,消极对抗。
“哦……”那妖女点了点头,像是略有所思地在甲板上踱了两步,而后笑道:
“反正也是你送货,弄丢了是你的责任。我把你们都杀了不就可以了?在这水面上,消息又传不出去。”
徐答苦笑了两下,道:
“女侠真的说笑。你当我们总会不见货来,不会派人查么?”
那妖女顿了一顿,像是联想起了罗刹总会里什么可怕的人物似的,脸色一凝,继而又笑道:
“说着玩儿的。你这小哥,真是开不起玩笑。”
徐答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信使大人既然远道而来,路过我们淮山地界,我们不接待一下,好像也说不过去。这样,接下来请诸位随我到我们罗刹会淮山分舍坐坐,好让我给各位兄弟接风洗尘,如何?”
“这……”徐答在江湖上混,毕竟还是有些嫩手。这时被这妖女好话一说,顿时有些迟疑,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大人,我们可赶时间哪。这日子耽搁了,上面怪罪下来,可不得了。兄弟们的工钱领不到不说,恐怕还得被总会把脑袋揪下来吧。”
郑渚见这小子有点头晕,连忙上来打圆场,顺着徐答的谎干脆圆了下去。
“是了,我们还得赶路。淮山这里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要事在身,耽搁不得。”徐答被郑渚一提醒,连忙正色道。
“分舍就在运河岸边不远处,往北上走,是顺路的,稍微坐坐耽搁不了多久。”那妖女依旧笑吟吟地说道,“舍中的先生是我们罗刹会的老一辈,慧眼识人,能辨忠奸。大人,不妨让先生也检查检查,大人身边,是不是埋伏了些官府里的探子。”
听到“检查”二字,徐答心里“咯噔”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这妖女还是信不过自己。自己又不愿意冒风险得罪这个可能会是罗刹总会“钦差”的小哥,打算到岸上请帮手来甄别自己的身份。
而站在一旁的郑渚,心里也是“咯噔”一下。除了徐答刚才想到的那些,他还听得出,这罗刹会里面所谓舍中先生,应该是个感知型的妖人,所以才能不看腰牌,鉴定徐答身份。
罗刹会的分舍,里面妖人必定是比这船上的十来个河妖是多出了不少,还有个感知型的老妖怪。这还去得吗?去了不是等于直接把肉往狼嘴里塞吗?
“这个……”
徐答装作考虑的样子,在甲板上踱着步子,把脸转向了郑渚。
然后徐答猛使脸色,脸上表情都扭曲了,像是在说:
“怎么办啊?”
郑渚的脸被徐答的身子挡着,也使了个苦不堪言的脸色,像是说:
“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说怎么办吧……总不能等死吧……”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正在这时,徐答顺着门缝,看到了舱房里面,宋轻正在手忙脚乱地给王诚包扎。眉毛一挑,说道:
“可是,我们这里还有伤员,要赶紧到淮山城里医治才是。”
“呀,也是哦。”妖女好像想起了刚才自己的冷箭射倒了漕帮的一个人,点了点头。
徐答心中欣喜,看样子有可能脱身。
“不过,您可不知道。分舍里面还有位先生,跌打损伤的医术,比淮山城里那些庸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尊使要是真的为了受伤的朋友着想,还是赶紧移驾分舍,请先生医治才是。”
妖女瞪着一双杏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徐答。看样子,是彻底不打算放他们走了。而船上的十来只河妖,觉得这小子老是推托,好像是有点问题,眼中再次露出了凶光,紧逼过来。
“罢了罢了,”徐答仰天长叹,“既然分舍如此盛情,我等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就多有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