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渀氏,若水城庙宇。
连山看了一眼信上的字,暗笑相柳倒是胆大,于是随口说道:“世上本没有什么秘密,大巫不必太过紧张了。”
空应囚闻言并无太多意外,平静的点点头道:“此话亦是有理,既然世上本没有秘密,那二位也无须在老朽这里寻找答案了。二位请回吧。”说罢准备起身。
相柳瞪了一眼连山,连山也眨眨眼,示意相柳赶紧圆场。
无奈之下,相柳伸手一拦开口道:“大巫请慢,我二人并非此意。”
大巫空应囚笑了笑,倒也不计较方才之话一般。他心底却是瞧不上连山这般有些轻浮的年轻人,若非那信函之中所写涉及腾渀氏一族的辛秘,他必不会与这样两个年轻人多费唇舌。
空应囚坐定下来,这才对相柳二人说道:“二位的来意若真是找老朽解惑倒也无妨,只是此函中所言四字,老朽却是必定要先问个清楚。如此这般老朽便开门见山了,先请二位说说这函中四字吧。”空应囚品了品茶,不再多言。
“大巫直接干脆,我二人也就不再隐瞒。机缘之下,无意探得了腾渀氏的辛秘,却并非想以此作为要挟。我二人只是想借此向大巫打听一件事罢了。若是大巫愿解我二人的疑惑,那辛秘我二人便就此遗忘。”相柳言语之间不卑不亢。
空应囚依旧不语,坐在桌榻边端着茶杯紧紧地盯着连山和相柳,他并不全然相信眼前这两个年轻人所言,只因青乌一事乃是腾渀氏的辛秘事件。
多年以来除了他和族长空天胜以及族中各位长老,就只有随行祭礼的巫者知晓其中之事,一众巫者又皆是对本族最忠诚之人,俱不会向外人透露半分青乌之秘,此番实在是让他琢磨不透这两个年轻人的来意。
难道...青乌被囚一事他们已然知晓?毕竟昨夜才举行过祭礼...
又或者他二人是别族细作,想以青乌之事加以要挟?...
那空应囚面上毫不改色,内心的思绪亦没有丝毫凌乱。他细细地暗忖一番,已然打定了主意。
“二位若真想从老朽口中得知些什么,自是会将老朽的疑惑解开。只是老朽不解,二位说的机缘,是何机缘?”空应囚毕竟是一族之大巫,心思细腻,若是不老实的回答出他的问题,自然是无法从他口中得知想要的答案。
相柳早已预料到空应囚会这般言辞,也不答却转而开口说道:“青乌之秘,实与我二人无关痛痒,只是在下还想问问大巫,腾渀氏一族婚龄女子每年都会前来庙宇服食神丹,那神丹又是什么稀罕物呢?”
连山不由暗忖着,相柳竟是连腾渀氏婚龄女子的事也打探了,不禁暗暗发笑,这一连两个问题,肯定叫这空应囚头痛。
只是空应囚听相柳问起了神丹心中忽是一惊,脸色却还是如常道:“那神丹不过是巫者制作的药丸,意在强身健体罢了。”
“既然是如此好药...”相柳从衣袋中摸出一粒金色的药丸,细细打量着,说道:“那在下就将此药分享于其他氏族,相信其他氏族也会铭记腾渀氏的功德,只是...如此悖逆神明之举,其他氏族又会如何看待呢?”
空应囚脸色顿时失了方才的平静,眼角微微颤抖,隐隐透出杀意,右手依旧端着茶杯,左手紧紧握拳,却又强忍着怒气问道:“老朽倒是小觑了你们这两个年轻人。说吧,你们到底是何人,又是受何人指使?”
转瞬之间,这房内的空气几欲停滞,空应囚若非思及这两个年轻人或已将腾渀氏一族辛秘外泄于他人,便已然暴起发难,要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年轻人的性命。
“我二人并非九州四极任一氏族之人,只是路过的旅人罢了。刚才也表明过来意,只是想打听一件事而已。至于腾渀氏族内的事情,又或是其他氏族之事,我二人并无兴趣。”面对大巫的杀意,相柳淡然应对着,左手却是早已握紧了腰间的利刃,连山却双手环抱,更是一副气定神闲模样。
一瞬间屋内空气凝滞,三人就这样对望着。良久,空应囚叹了口气,开口道:“二位倘若真无心本族族内之事,那老朽亦可行个方便,解你二人疑惑。”终于是空应囚先开口缓和下了这般凝滞的气氛。
相柳见此也不再拖沓,迅速说道:“还请大巫告知扶桑之岛到底所在何处。”
空应囚闻言一愣,叹了口气,又思虑了许久,开口道:“老朽终是要再问一句,你们今日所言之事,可有第三人知晓?倘若你们再不愿回答,老朽便无话可说了。”
连山听罢只觉好笑,这个空应囚一时想杀人灭口,一时又出言相商,正欲开口之时,相柳却抢先说道:“还请大巫放心,我可向神明起誓,若大巫如实相告,那青乌神血之秘便止于此处!”
空应囚点点头,望向神台许久,最终才说道:“东极之外三万里,水中生烈火。”
只是音落便又似陷入回忆一般。
这句话是九州传闻中,关于扶桑之岛的唯一线索,相柳和连山也曾听人说起过这句古谣,只是这句话并无仔细说明扶桑之岛的正确位置,茫茫东极之海中,若无正确指引,想找到扶桑之岛几乎是不可能的。
相柳正要开口继续问下去,连山却抢着说道:“这个我们早就听过了,你是拿人尽皆知的话敷衍我们了?”相柳却是有些气恼,瞪了连山一眼。
空应囚却面色如常,端起茶杯接着说道:“不错,这话确实为世人知晓,却也不能说明扶桑之岛的所在之处,只因世人极少知晓这古谣的后半句——青乌归处,破晓而出,晨曦无踪迹。老朽确实知晓扶桑之岛所在之处,因为多年前老朽曾亲自登上了扶桑之岛。”
“事已至此,老朽唯有选择相信二位。”说罢,空应囚起身走至神台下拿出一物,再走回榻前,将那物放置在桌案上。
连山和相柳细细打量着,那物形似扁平却不尽然,通体黑色约有巴掌大小,就像半块黑色的石片。
相柳立即出言问道:“请问大巫,这是何物?”
空应囚微微一笑,答道:“你二人若乘船出海,准备一壶海水,并将此物置于其中,只管前行,自然可以找到扶桑之岛。其他事,就恕老朽无法告知了。老朽只盼二位皆为信守承诺之人。既然二位已经得到了心中所求,可否愿解老朽一个疑惑?”
连山听了空应囚所讲之事便觉有趣,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顺手准备折一根野草叼在口中,却发现还在大巫的住处之中,哪里有野草可折。
未做多想,连山伸手拿起那黑色的石片准备收入衣袋之中,就在手指触摸到那黑色石片的瞬间,那黑色石片竟仿佛活过来一般,表面细细的纹路中,竟有金色的光芒在缓慢的流淌,一股神圣的气息霎时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连山一惊,手指马上离开了那黑色的石片,那金色的光芒亦是渐渐淡去。
相柳连忙将黑色的石片收到了自己的衣袋中。
虽是短短瞬间,但空应囚却看了个清清楚楚,一脸惊惧,紧紧的盯着连山,竟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向连山:“你...你...你到底是...是...”
相柳见大巫神色异常,更不愿再与之纠缠,虽是有些疑惑尚未解开,但若再多做停留,只怕会引出更不必要的事端,遂按着大巫空应囚颤抖的手说道:“大巫,今日多谢大巫为我二人解惑,在下亦会遵守诺言。”说罢,将神丹递还到空应囚的手中。
空应囚的眼睛半刻也没离开过连山,又颤抖着似乎要说什么,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相柳拉着连山站了起来,匆匆拜别了大巫空应囚,疾步离开了庙宇。
“以后,你莫要乱碰东西。”相柳边走边严肃地对连山说,“眼下还是尽快离开若水城,免得生出其他枝节。”
只是连山的心思本就不在此处,对着相柳点点头。
“那黑色石片真是奇怪,我却是从未见过的。”连山疑惑地说道。
“此处不宜多议此事。”相柳沉声道。
两人便不再多做停留,沿着小巷而行径直出了若水城。一路上,相柳时刻注意着是否有人暗中跟踪他们,好在这些担心都未发生。
而此刻腾渀氏庙宇内的大巫空应囚,颓然地坐着久久未起,右手轻轻掩面,竟是一脸的老泪纵横,心中痛苦更若刀绞。昨日与族长空天胜约定商议之事,竟也不想去了。
空应囚抹干了泪水,缓缓地走到了神台前,诚心的跪下。
唯有神台之上的陶象依旧不变地俯视着空应囚。
烈火中死去的同族巫者...
老族长坚定的目光...
以及...烈火中传来的哀嚎与哭喊...
闭上眼,亦是漫天烈火...
这些年来,那些记忆便如梦魇一般紧紧地撕扯着空应囚,彼时,他曾是意气风发的不世奇才。
“想我诚心侍奉神明一生,终是无法赎清自己一身的罪过。”空应囚心中思绪凌乱起来,那过往的事情亦不断地翻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