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L城的阳光倾城,早春的风夹杂着北天的沙,吹面而寒。
何禾坐在街角的咖啡厅里,而与他相对而坐的是那个仿佛留印在前世记忆里的人。
那么多的物是人非后,相逢于L城早春萧冷的街上,只是当跨越了情愁与悲喜后,便再没有了当年的热情。
在夏宇的家中,何禾看到了那些似锦繁华的手绘,何禾知晓,有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地逝去了。犹若青春流浪里的故事,纷扬不堪,一去未回。直到此刻,何禾还认识那是子君的手笔。当年的她,偶尔会坐在安静的画室里,安然作画。
晚餐的时候,烛光摇曳,银质的烛台折射着迷离的光线,使桌上的杯中琼浆闪着别样的光泽。
子君站起身,坐到了那架白色的钢琴前弹了一首当年他们一起听过的曲子。一曲终了,子君走到何禾的面前,垂手而立,浅浅的说道,何禾,我现在在学钢琴,已经过了六级。
何禾回答,当年你就很喜欢音乐,现在你学钢琴也是圆当年的梦呢,祝贺你。
何禾,我有话想和你单独说。
夏宇听到这句话脸一下就红了,气氛一下变得尴尬起来,何禾站起来,绕过子君,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的心中犹若罡风过境,凋零了无数的洪荒记忆。
他静静的坐到了钢琴前,开始弹奏那首当年他们一起听过的另一首曲子。他清晰的记得,当年音乐学院的那个简陋的钢琴室外,他和叶子君抱书在琴房外听着里面的一支支曲子,阳光浅浅的打在地上,缠绕着飘摇在空中的音符,世界静好。
那一年,青春还未淹没于洪荒年代,那些时光还有着灿而不惊的美好,只是年华如同苍老的岁月,竟写意般落寞了一世风华,有若晴天苍黄,见证了生死的眷恋。
而曲终的时候,人亦是要散了。相逢的情愁总是静若苍雪般安然于自己的心中,带走的记忆与年华,青春与岁月。
L城的机场外,暮春的雨潇潇,一些在故道里苍茫的人,已若雨丝般飘摇。
何禾望向窗外,只见苍山远水茫茫,大地绵亘沧桑。
再别了,那些记忆里的人事,再别了,那些岁月里的苍茫。
何禾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专心地擦着厨房的地板。锅里煮着杂酱面,我已经学会烧煮炸酱面,那是他最喜欢的菜,起锅后,放上绿色的小葱花,香味直扑鼻孔,令人食欲大增。
何禾一进门,就从后面抱住我,他附在我耳边对我说:“玲玲,不是叫你不要做饭的吗,等我回来做给你吃。”
我说:“我想让你今天休息。”
他坐到我身边,看着我:“你又瘦了”
我说:“最近减肥呢。”
“不要减了,我会心疼的。”我推开他,起身去了厨房,面快煮坏了。我已经知道他不再爱我了,只是碍于一些良心上的东西,他还装着爱我。昨天我就见过他和叶子君走逛商场,叶子君挽着他的手,他们又说又笑,让人欣羡。
我一直在思考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何禾回到我身边,跟他讲我看见了他和叶子君的事,还是假装说自己主动让位。但我深知以上两种方式都是他所不喜欢的,从我爱上他那一天起,我就喜欢默默的跟在他身边,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知道何禾爱过我,曾深深的爱过我。
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就可以每天看着他在外面何叶子君逛街,聊天,而我则在家里微笑着给他煮炸酱面。
十六岁的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到何禾。在我的高中的一次诗词朗诵会上,他朗诵一首自己的诗歌,我知道我在听到了他的诗歌那一刻就爱上了他。那天下了微微的细雨,他站在高高的舞台上,看着下面汹涌的人潮。
“你稿子我改好了,你看这样行吗。”何禾举着一份演讲稿问我,“其实没什么可改的了。”
其实真的没什么可改的了。我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接近他。
再见到何禾,是一个秋天。
秋天对我而言,总是都愁善感的一个季节。如预料中一样,我高考后面临着与何禾的分别。那时母亲忽然住进了医院,家里乱得一团糟。我最终还是在百般忧伤中选择了填何禾的那所学校。
可我最终还是不能成为何禾的女友。那时,我已经和他同在一所大学,那所大学离家数千里。
到了了L城,我去找了我在L城的亲戚,李泉叔,到了他家我才发现原来他那么有钱。他把我安置在一间新房间里,替我买了所有的生活用品。
“你安心住下。”李泉叔说,“我已经让人替你联系了学校的后勤住宿,很快可以去学校住了。”
虽然李泉叔借我住的房子有大,到L城的第一个夜晚,我彻夜末眠。我明白,我只是一个灰姑娘,我要抓住何禾的心是很不容易的。
在李泉叔的帮助下,我很快进了新学校读书。
后来和何禾发生了好多的事情,有一段时间,我和何禾住在了一起。何禾在电视台实习上班,工作之余,我最大的爱好是做饭,我喜欢做饭,看何禾狼吞虎咽地吃下它们。
我庆幸,他因为信任我,使我成为他内心秘密的第一个知情者。那些年当我在寂寞而伤感地想念着他的时候,他也同样,甚至更为艰苦卓绝地,想念着另一个无法企及的人。我曾想若得其情,我也要哀矜勿喜。 也许一个人要走很长的路,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和苍凉才会变的成熟。 那是从来不曾悲伤的坐在我身边的你,那是从来不曾快乐的坐在你身边的我……可悲的是,在曲终人散之后,我才恍悟,原来再也不能有你坐在身边,我才是真正的不快乐。
某一天,我看到了一些句子,一些某个感伤的作家写下的据悉,我伏在桌上哭泣,我知道那些话语好像为我而写。
“我们都对了还是错了,我们都爱了但是忘了,走的时候你哭了还是怎的,我只是疼了但还是笑了。”
“风空空洞洞地吹过。一年又这么过去。而来年,还要这么过去。我不知道是安稳的背后隐藏着沮丧,还是沮丧里终归有安稳。只是我们,无法找到。”
“年华里我们失去的是种心情。”
“我唯一的信仰就是能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走到尽头再看到底错到哪里。”
“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正在被同化。”
“因为我们都如此轻易地走到了别人的光环和阴影的笼罩下,愚蠢地聒噪,还坚信这就是自己的优点和价值所在。而我淡然地坚持以苍白的语言尽我所能刻画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敌对,以及内心深处库存已久的冷漠与希望,决绝与妥协。真实真实再真实。青春,我可爱的青春。”
“原来有些事真的是不经意的完整,有些人真的是出乎想象的命中注定……无论上天给我怎样的去棵,我上演了十七年的悲欢,一些人一些事就这么明明灭灭地刻在沿途的风景中。我学会了安稳学会了谎言学会了冷静学会了沉默学会了坚忍。辗转中的快乐在百转千回中碎成一地琉璃,我站在风中把它们扫进心底最阴暗的角落。再也没有关系。那样明眸皓齿地对别人微笑,灵魂喷薄影子踯躅。只剩坚强无处不在。”
“所以如果有不幸你要自己承担,安慰有时候捉襟见肘,自己不坚强也要打得坚强。还没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举目无亲,我们没有资格难过,我们还能把快乐写得源远流长。”
“一个人要举重若轻并且诚恳无欺地棉队自己的过去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怀念是生命中最无能为力的事情,并且卑微。”
“人生啊,如果尝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与一个赏心悦目的人错肩,也就够了。”
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女作家写下的句子,我曾在无数个黄昏何暗夜,朗读这些句子,他们像天边的飞鸟,像那些无法让人释怀的青春里的爱情,让我回想起自己的一切,一切的故事,一切的青春与流年。
十月的L城,天荒地凉。
我生活在一座寂寞的城市,人们已经忘了我,人们已经忘了那个闪烁着光芒的叶子君了。
——写给2002年的何禾。
L城的冬天原来是这样的。
白玲往手里哈着气,对子君说。
叶子君看着在风里发抖的白玲,只得叹了一口气,好了,小玲,那么冷,你就先回去吧,不要管我了。
白玲抖着粘在靴子上的雪,你不回去,我也不会回去的。
看着一脸倔强的白玲,叶子君只得任由她了。
北方的雪苍凉的沿着山势绵延,干燥而寒冷的风呼呼的刮着,叶子君站在草已苍黄的山坡上,心情亦是如了这天气,变得荒冷不堪。
校门口的烤红薯在寒冷的冬日总是卖的很好。
我总是在下课的时候在老师傅那儿买上一个烤红薯,红薯的热气总是隔着毛线手套就传到了手心,这在冬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在那些生命荒芜的季节里,这座寂寞的城市却成了我百无聊赖时的避风港。
L城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我穿上了我深蓝色的羽绒服,冬已经深了,荒芜的风在楼宇间寂寞的穿行。这些天,我走了很多的路,寂寞的鞋跟踩过寂寞的街道,空旷而荒凉。
那天,何禾来找我,那天我穿了我蓝色的羽绒服和他一起去吃饭。
他在校门口的槐树下等我,他穿了黑色风衣外套,戴了黑色边框的眼镜。见到我,他微笑着说,我本来不喜欢穿风衣的。
那你今天为什么穿了风衣?
不是因为今天是来看你么,他们说我穿风衣比较帅。
我盯着这个站在我面前的男生,想起他在大一的时候总是坐在的后面,早我上课的时候用笔拨弄我的头发,我总是回过头去狠狠的瞪他一眼,但通常老师会瞪我两眼。
有一天,我把这事告诉了辅导员,我还记的他被辅导员叫出去批评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眼里没有了往日的孤傲。
在阳台上,他和辅导员老师并肩而立,他的白衬衣在风中猎猎的飘着。
回来的时候,他恨恨的对我说,叶子君,没想到你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我没有理会他,他亦不知道,下课后,我去找了辅导员,让他不要扣掉他的操行分。
我总是喜欢在傍晚的时候站在阳台上看北方白色的建筑整饬的绵延开去。
那天在校门口的一家四川餐馆里,我们相对而坐。他点了些川菜,还给我要了瓶啤酒,在菜上来的时候,他给我倒上了一杯酒。
他举起杯子来让我喝酒的时候,我把一沓信放在他的面前,他有些吃惊的翻看了一下。
这不是夏宇写给你的情书吗?
他说的淡淡然然。
少装,这是你写的,你写的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完,我扔出两本杂志在他面前,那上面有他发表的几篇文章,你写的文章就是一种风格的。
我看到他蓦然的低下头,只顾自己喝酒,半晌没有一句话,末了抬起头来问我,就算是我写的,这些也是他想说的话,他只不过不会表达,我帮他表达罢了。
我不管,反正他欺骗了我,我和他是不可能了。我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人了。
谁?
他显然显得有些困惑。
你。
我淡淡的说,说完我就低下头吃菜,可是我的心中像台风过境一般,我不敢抬头看他。我听到他倒酒的声音,之后半天没有声音,我有些恐慌的抬头,发现他的头就伸在我头前,我抬头就看见他的眼睛怔怔的的盯着我。我被生生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他嘻嘻的笑着,坐回自己的位子,伴着自己的手指对我说,今天好像不是愚人节啊?
我恶狠狠地剜他一眼,站起来说,我吃饱了。
我转身便走了出去,他慌忙的站起来问我,你刚才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我已经到了门外,没有回答他,也不敢回答了。
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宿舍,心还在跳着。白玲他们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着静谧的公寓楼下不断有鸟飞来觅食,远方的云霞在夕阳下闪着奇异的光泽。
十年后,每当看到这样的情境,就想起了何禾,他还在异国的丹麦,不知道他是否还好。人世间有着太多的人和事,我们仅仅只是过客,如果哪天我们偶尔停下匆匆的脚步,驻足观看时候,或许我们会因为旅途中的某些风景而欢欣或流泪,但,许多人事,我们经历的多了,便不会再感到心有悸动,只因了这尘世的繁华终有一天会褪去它本来的颜色,等到那一年,我们都没有了繁华的青春,没有了如花的年纪,年迈的行迹即将告别这个尘世,那一年,那一刻,我们会记起多少人,多少事,那些散落在我们茫茫命途上的人事,我们会记得多少。那一年,我们是否会再用余生的时光回忆那段曾经美丽而疼痛的岁月,那段爱在内心的岁月?
何禾离开中国去丹麦的时候,偷偷给了我一张纸,那是西沙写给三毛的诗歌。
我要唱最后的恋歌
像春蚕吐最后的丝
愿你美丽的前途无限
而我可怜的爱情并不自私
开阔的河流难被阻塞
伟大的胸襟应容痛苦
人间并无不老的青春
天国方有不醒的美梦
秋来的树木都应结果
多余的花卉徒乱天时
长长地旅途布满寂寞
暗淡的云端深藏灿烂的日子
愿我有歌长留此间
赞美那天赐的恩宠
使我在人间会相信奇迹
暮色里仍有五彩的长虹
——西沙。
斜阳里想起风的颜色,这是怎样的固执又怎样简单的心啊。这里春红已谢,没有赏花的人群,也没有蜂拥的蝶阵。
可是谁会记得这一切,天涯霜冷,桥断人走。
穿过死亡之门超越年代的陈旧道路到我这里来虽则梦想褪色,希望幻灭岁月集成的果实腐烂掉但我是永恒的真理,你将一再会见我在你此岸渡向彼岸的生命航程中
——何禾写给2003年的曾伟。
你说你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大学生,不喜欢和人说话,不喜欢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只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写点文字。你浅浅的喝了一口咖啡后继续说,我在小时候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你抬头看了看,继续说道,我出生在大西北一个边远的农村,出生的时候家里还很穷。村里的伙伴总不和玩,因而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一个人看天上的云飞,看地上的蚂蚁跑,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我比别人更多,更详细的观察我所在的世界,也是在那些日子里我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原来是很美好的。云蚁都是有感情的东西,我特别喜欢秋天与冬季,因为这两个季节会让我很平静的看待这个世界。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个叫下海溪的地方,里面有座山叫大青山,没有事的时候我会带上我的一条叫窄窄的狗去爬山,有时我窄窄总会用它湿润的舌头舔我的手背,有时还会用它的头顶我。这是我就会爬起来继续往上爬。
多年以后我想这些的时候我依然会感动,我知道曾经是一条狗教会了我不要放弃,不要放弃任何继续向前走的信念。
你讲到这里的时候取下眼镜擦擦眼睛,我递给他一方手帕,你他伸手接过的时候,抬头看了一下,眼里有泪,而我早已一脸泪水。我看着你问到,那你的那只窄窄现在在哪儿呢?
你有喝了一口咖啡后对我说窄窄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杀了,那时我并不在场,等我回来的时候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在我的人生的初始阶段我没有任何朋友,只有一只叫摆摆的狗,后来我在我的一片日志中曾写到:曾经有一条叫窄窄的狗,流浪世间,未曾回来。
我记得我递给你一杯热的咖啡:那你后来呢,后来你有朋友了吗?
你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那是一种惨然的笑,一种无可奈何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