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程本舒见他沉默,轻轻叹了口气:“行吧,我再去劝劝她。”
“恩。”
刚要进门,昴非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袖子:“要不......等姨娘气消了我回头再找她?”
程本舒被人拽了一下,一愣,随后一皱眉头:“行吧,那你现在走了能去什么地方?”
昴非一时语塞,望向门外正落下的皑皑白雪。
在这冰天雪地里,好像真的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算了,你去吧。”昴非认命道。
见程本舒又回到了屋里去,门又被关上。
他轻轻倚在门上,渐渐弓下身子。店外的门没关,而且这破店的木板墙并不是很严密,一阵阵寒风吹进门来。昴非身上的衣服还单着,本来就是逃出来的,哪里有什么棉衣可供取暖?
好几天油盐未进,一阵阵胃痛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个地方对昴非来说并不熟悉,在他的记忆里,柳姨娘是没有经营这样一家简简陋陋的小酒馆的。柳姨娘曾经性子泼辣,谁惹了她,都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看。但她偏偏是个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柳姨娘的臭脾气也就能让小孩们受不了欺负,吃不了哑巴亏,但是仅此而已。她带着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四处奔波,本来可以有很多的活儿可以接,完全有可能照顾两个孩子成人,却因为年轻时的不懂事,被那股从骨子里由内而外的傲气冲昏头脑,到处碰壁,四处流浪。
昴非离开是在他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姨娘才刚刚开始做起生意,但是并不红火,可以说是非常冷清。
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昴非又整了这一出。
当时那件事闹得柳姨娘绝食了三天,面容憔悴,整个人都没有一点儿精神气儿,唯独有人提起昴非,她才跟个活人一样开始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时隔五年...不,不止,虽然昴非不知道重生的原因,但他知道,在前世,是没有这个机会再见到柳姨娘的......
那是不是五年之别,就成了永别?
昴非坐在地上,在迷迷糊糊中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的门突然被拉开。
他被猛地惊醒,身子一下子向后倒去,脸对着天花板躺在地上,视野里出现了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
昴非知道,闹得这一会儿怎么着也得两个时辰了,姨娘肯定是气头刚过,要不怎么会眼红了还没消下去。
日光下落,只剩下一缕残阳,空气中的一丝丝暖气散去,填充上了些刺骨冰凉。
只见柳姨娘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硬生生把他拽了起来:“你小子,睡地上干什么?”
昴非一揉眼睛,打了个喷嚏,笑道:“姨娘好。”
他稍稍带了点儿讨好的意思,也是希望姨娘能不计前嫌。
柳姨娘没理他,一瞥程本舒:“本舒,和小非去你的房间,”然后又把目光送到昴非身前:“这儿可没有多余的屋子了,爱住不住,随便。”说完便又朝自己屋子里走去。
昴非看向程本舒。
程本舒看起来很得意,而他越得意越欠揍,刻意一拉昴非的衣服:“走吧‘小白眼狼’。”
昴非一拍他,拍的程本舒一个踉跄,回过头来瞪着他,才满意地走过去。
到了屋子里,程本舒示意他坐在桌子一旁的椅子上,自己去弄点儿吃的。
结果等了大概半个时辰,依旧不见程本舒人影。
昴非开始趁着这会儿闲工夫,打量着这小小的空间。
以后自己也要住在这里了吗?
虽然在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地方,不论是前世今生。
这次重生,要说奇怪是真奇怪,幸运也是真幸运。
幸运在他得到了一次救命的机会,奇怪在为什么偏偏摊上他?于是他开始回忆,自己前世和今生分别都干了什么。
按照常理来看,他的问题应该是出在那次刺杀任务中。他第一次先是看情况误杀了陶家三少爷,后又用弩箭一击毙命了陶仲年,在任务完成之后,他也是第一时间就逃。逃得路线倒是和这回大有不同,毕竟杀人的时间和地点就大有不同。那次他是在陶家大小姐的院子撞见的三少爷,比起现在的时间点,晚了两天。当时是逃到了林子里,身后有一群人来追捕。本来已经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可是逃得过捕快,逃不过自己人,“自己人”躲在暗处,见他且放下了戒备,一箭射出,穿透了他的身体。
他本意不想再和那金主合作,可抵不过财虫作祟,想着这次进度快一点赶在那军队回京之前再小心一点儿,尽量低调,兴许可以两全。
但他成功的栽在了自己主子手里。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他人死了,尸体就不知道是如何处理的了,有可能直接丢到了河里喂鱼,也有可能一把火烧的灰飞烟灭,当然也有可能被直接碎尸万段。哪种好像都有点惨。
但是有一点非常让人奇怪,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在本应该死透的一瞬间突然有那么一小会儿,意识又返回到了躯壳中,但也只是一瞬间,非常灵异,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他太不想死,所谓意识的最后挣扎吧。
然后他又觉得想这些没用的干甚?还不如享受当下,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得到的机会,谁让运气好的是他,现在姨娘程本舒都在,他比前世活的更久了些,再次见到了这些他曾无法见到的人,他就觉得啥都无所谓了。
昴非换了个坐姿,伸了伸懒腰,不禁打了个哈欠。
他又想起来程本舒下楼去给他拿吃的了。
“困死我了,这小子怎么还没回来?”他小声抱怨了句,趴在桌子上。
几天的奔波确实让他精疲力尽,他觉得自己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于是昴非趴在桌子上渐渐地就睡着了。
(5)
再次醒来已经是正午,他从桌子上爬起来,习惯性地伸了个懒腰。
布料声落地,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披了件衣服。
他一挪腿,屁股懒在板凳上,眯着眼弯腰捡起了那衣裳,迷迷糊糊就往桌子上一丢,谁知道又打翻了一碟梅花香饼。伴随着木碟子在地面上的滚动声,两块黝黑黝黑的梅花饼在地上跌得七零八落,看着着实可怜。
柳姨娘本属南方人,想着在南方做生意来养活两个小崽子。谁知生意没做成倒是欠了一屁股烂债,债主声威不小,倒不是很清楚是干什么的,但是敢惹他的人也是少之又少,没多少人见过他长什么样,但是光凭口口相传,也知道他绝对不是个能好好说道几句的主儿。本来这三人日子过得就难,这不过是为了逃债,来了这西北来混几口西北风,多得几分生计。
即使在这儿五年了,这南方女人依然留有当时的好手艺,做出的梅花香饼泛着木色,印出的梅花图案深浅适中,可可爱爱很是惹人喜,散发着枣泥香气,让人馋的不行,却不舍的下口。
只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能再有机会尝到。
不过这碎了一地的糕饼渣渣让他有点头疼。
果然,楼下的听到动静就往上面赶,一开门就见到昴非蹲在地上和一堆饼渣面面相觑。
“怎的了?不满意别搁我这儿发脾气,什么都不干还浪费粮食。”柳姨一见这一地糕点渣,又抬眼望了望蹲在地上的昴非,突然气头儿上来了。
昴非不免有点尴尬,毕竟他又不是故意的。于是他硬生生忍住了怼回去的冲动,举起双手:“我不是有意的。”
柳姨双手抱臂站在门口:“起来呀,告诉你啊,自己收拾,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吓我一跳,你这小子收拾完下来干活儿,我这儿可不白养废物。”说完给昴非留下一个气冲冲的背影。
果然还生他气呢。
昴非其实对谁都挺没有耐心的,唯独对柳姨娘可是万般讨好,没办法,谁让自己有愧于她呢。
于是收拾好他整的烂摊子,看了看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裳,从房间里找了身像样的换上,然后跟着柳姨匆匆下楼。
窗外依旧飘着雪,不过小了点儿,正适合观赏。
楼里客人不算多,大多都是些来歇歇脚继续赶路的,你来我往,当然也少有几个是常客,跟楼里人混的挺熟的了。
昴非刚下楼就听见柳姨娘在厨房里叫他:“你给本舒帮忙去,我忙着呢,他人在后院,今天不用你招待客人。”
昴非应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句:“真不用我帮忙?”
一听这话,柳姨想也不想就接回去:“让你帮忙不知道又该抽翻哪个客人的盘子,我这不是找事儿吗?”
“......”
柳姨娘往菜板上一摔菜刀,隔着墙“咣”地一声响,仿佛是在警告他:“还不快去?!”
虽然昴非在心里抱怨“摔刀我也会,就你会发脾气?”,但是言语上始终不是很敢表达出来。
昴非想着他才不是怂呢,只是礼貌问题......但是自己好像本来就没啥礼貌,这些年欺负老人儿童的事情干的多了去了,没人管,没人教,完美避开了“尊老爱幼”这一点。
死了一次就清醒很多了,他也不再像原来那样玩世不恭,靠着杀人赚赏金,拿吓唬吓唬孩子当乐趣,只不过这一世他只是想好好活命,不作死能留一命就很好了,为人也就低调很多了。
走的这些年柳姨和程本舒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去干什么了,也就当然不知道自己那一身功夫,他也并不想告诉他们,没有理由,就是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