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长家出来后,秦贺在山脚下的客栈吃了顿便饭,然后独自一人沿着山路朝山上爬去,不到半个时辰便到达了山顶。
此时日已西沉,夕阳将满山的赤松林染上了一层殷红,山麓中零星的房屋也都升起袅袅炊烟,此番景象令久别还乡的秦贺感慨不已。
伫立许久后,秦贺又沿着一条狭小的山路朝东面走去,这条山路并非来时的路,而是通往一个名为“鸭嘴岩”的小小台地。这块台地位于悬崖边,由于向外凸出,形似鸭嘴,故而得名。秦贺年幼时常与玩伴们一同来到这里,坐在鸭嘴岩上俯瞰山下矿场上村民们忙碌的情景。
新英村的矿场出产一种名为“五气石”的特殊矿藏,这种石头的样貌与水晶类似,颜色分为赤、黄、绿、白、黑五种。除了具有观赏价值以外,五气石中还蕴藏着丰富的灵力,对于习武修仙大有裨益,因此世间的能人异士,尤其是游侠们都将其视为至宝。
鉴于五气石的特殊价值,各地官府自然要将这种矿藏收归官有,同时又将各个矿场租赁给附近的村落,由他们负责开采与售卖,官府则定期收取租金。新英村的这个矿场正是由村长林大福向官府争取来的,十多年来,矿场给村子带来了不小的财富,林大福也因此成为了新英村的大功臣。
然而,时隔十余年后的今天,当秦贺再次坐在鸭嘴岩上俯瞰矿场时,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
与当年相比,如今的矿场已扩大了数倍,矿工自然也增添了不少。可这些矿工并不再是秦贺所熟悉的村民们,而是一群头戴黑巾、身着青衣的陌生男子。这群青衣人有如行尸走肉般劳作着,彼此间没有半句交谈,纵使天色将晚,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仿佛要劳作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能停歇。
不过,最令秦贺感到憎恶的是矿场上插着的那面黑缎大旗,旗上用青色丝线绣着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龙嘴处还衔着一颗滚圆的宝珠。一看到这面旗子,秦贺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因为正是这面黑旗断送了整个新英村的活路。
正在这时,一些轻微的响动忽然传入秦贺耳中,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秦贺立刻察觉到有人正在偷偷接近他,而且来者还不止一人,但他依旧面朝悬崖装作不知,身后来者也默不作声,压低脚步朝他步步逼近。
猛然间,两股疾风自秦贺背后袭来,一听那风声,秦贺便知道对方所用的是两把钢刀,而且持刀的二人配合十分默契,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将秦贺的退路完全封死。
可是,就在钢刀将要砍中秦贺的那一刻,那两把刀忽然调转了方向,竟分别朝两名袭击者自身砍去。还没等那两人反应过来,冰冷的刀锋已然抵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他们这才发现自己的兵刃不知何时已到了秦贺手中,顿时惊得瞠目结舌。
“连手里的刀都拿不住,还怎么成为一名刀客?”秦贺冷冷地说道,随后将架在两人脖子上的刀递还给对方。
那两人满脸羞愧地接过刀去,其中一名女子不甘心地说道:“我们还以为,这次一定能让你拔刀呢!”
这名女子和老村长的孙女年纪相仿,尽管她的样貌不及玲儿清秀可人,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英气,就连穿着打扮也像男儿一般。
“是啊,我们自创的这招‘青红双斩’足足练了大半年呢,没想到连你的衣服都没擦着。”
女孩身边的男子则显得有些沮丧,他的年纪比女孩稍长,容貌与女孩有几分相像。
“哼,半年?”秦贺冷笑道,“真正厉害的招式就算练上三年五年都未必足够,区区半年也敢拿来说事。”
被秦贺这么一说,男孩立刻涨红脸道:“秦大哥说得是!我们太过于骄傲自满了!”
女孩却带着调皮的语气道:“五年多没见,秦大哥变得更严厉了呢,简直就像是我们师父一样!”
秦贺这才意识到,对于昔日的玩伴,自己的态度确实过于严厉了,于是他用稍微平和的语气向两人道:“不过和五年前相比,你们的功夫也算大有进步了。”
“嘻嘻,秦大哥,你这是夸我们还是损我们呢?”女孩立刻笑道,“五年前我们那几招三脚猫功夫也能叫功夫吗?”
秦贺只得干咳两声,不再说话了。
但女孩却继续道:“当初我们想拜你为师,你却死活不肯,害得我们俩只能自己摸索,走了不少弯路呢!你说是吧,哥?”
“嗯,确实。”男孩点了点头。
“如果当初你肯多教我们几招,我们俩现在的武功也就不至于这么差了,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流的刀客呢。对吧,哥?”
“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名师出高徒’嘛。”
“可不是嘛!我们一旦出了名,不仅能给秦大哥脸上增光,还能让村子也名声大振,这样一来就没人敢欺负我们村子了!”
“你说得太对了!”
“所以说,秦大哥当初不肯收我们为徒,简直太失策了!”
“你们俩说完了没?”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秦贺终于开口道。
“秦大哥,俗话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你这次回来可一定要收我们为徒哦!”女孩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央求道。
秦贺却不为所动:“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们能逼我拔刀,我就收你们为徒。”
“这怎么可能嘛!”女孩顿时发脾气道,“这五年来,你的武功突飞猛进,而我们俩却几乎停滞不前,想让你拔刀根本就不可能嘛!你不想教,直说就是了!”
“阿红,怎么能跟秦大哥这么说话呢!”男孩立刻指责道。
“呵呵,阿红还是跟以前一样,说翻脸就翻脸啊。”秦贺在一旁笑道。
眼看天色越发昏暗,三人便一边闲聊一边朝山下走去。
“对了,阿青,”秦贺问男孩道,“你们爹娘身体可好?”
“唉。”阿青叹了口气道,“你离开村子没多久,娘就去世了,而爹爹他老人家也在上个月离我们而去了。”
“这样啊。”秦贺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爹是被那帮恶人害死的!”一旁的阿红忽然大声道,“要不是他们抢走了村子的钱,我们就能去镇上买更好的药给爹爹吃,爹爹或许也就不会死了!”
秦贺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对不起,阿青,阿红,是我回来晚了。”
“秦大哥,这怎么能怪你呢?”阿青急忙道。
“当然要怪他!”阿红的情绪却越来越激动,“如果他能早些夺回矿场的话,村子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阿红,别说了!”阿青立刻呵斥道。
但阿红丝毫不理会兄长的斥责,继续朝秦贺怒喝道:“秦大哥,你那一身绝世武艺究竟是为什么而学的?难道就为了砍几根龙角,博一个‘屠龙者’的名号吗?”
“我叫你住口,没听到吗!”阿青也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这时,秦贺忽然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那对年少的兄妹,神情严肃地问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把矿场夺回来?”
不等兄长开口,妹妹阿红已抢先道:“当然啦!你也是新英村的人,村子有难你当然应该出力啊!”
“那么,我问你们,如果我夺回了矿场,你们能够守得住吗?”
“不是有你在吗?”阿红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有你镇守矿场,谁还敢来夺矿呢?”
“那么村子呢?敌人转而攻打村子怎么办?我可不会分身术啊。”
“所以才要你收我们为徒啊!一旦我们的武功进步了,就能和你一起守护村子和矿场了!”
“哼,天真,太天真了。”秦贺忽然冷笑道。
“怎么天真了?”阿红不服气地问道。
“‘守护’二字说来简单,可真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你们知道自己面对的敌人是谁吗?”
阿红望了兄长一眼,皱着眉头道:“我记得好像是叫星什么会吧?”
“星海会。”阿青提醒道。
“对对对,星海会!”
“那你们又知道,‘星海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吗?”秦贺又问道。
“不就是一帮山贼强盗吗?”阿红答道。
“哼,连敌人的底细都没摸清楚,就想贸然去挑战,简直是找死。”
“秦大哥,”阿青开口道,“我们村子消息闭塞,确实不了解江湖上的事。你跟我们说说,这个‘星海会’究竟是什么来头?”
秦贺取出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两口酒后说道:“‘星海会’是潜元国第一大帮会,除了位于国都开阳城的总舵以外,还有七个分舵分布在全国各地,成员总数多达一千八百人,就连各地官府都要忌他们三分。夺走我们村矿场的只不过是七大分舵中的一个,但其人数也有三百人之多,比我们整个村的村民还要多。因此,真要跟他们动起手来,就算能够侥幸取胜,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听完秦贺的叙述,阿青和阿红都默不作声了,显然他们从未想过自己所面对的竟是如此强大的敌人。
“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教你们武功吗?”秦贺继续说道,“因为你们一旦会了武功,很多事情就会用武力来解决。尽管你们的初衷是为了守护村子,可有时候一味靠武力来守护,反而会适得其反,不仅没法守住原本该守护的东西,还会害了你们自己。”
说完这些话,秦贺便转身朝山下走去,阿青和阿红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此时此刻,夕阳已完全落山,山道上一片昏暗,秦贺只得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来照亮山路。
正当他们将要抵达山脚时,忽听阿红喊道:“那里好像有人!”
三人顿时停住了脚步,秦贺将火折子照向阿红所指的方向,果然见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一个人面朝下趴在地上,与此同时,阿青也发出了一声惊呼:“你们看!那件衣服!”
原来借着火折子的光亮,三人都清楚地看到那人身上正穿着一件脏兮兮的青衣,而这件青衣对他们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是星海会的人!”阿红大惊道,“怎么会来这里?”
秦贺举着火折子,迈着镇静的步伐走到那人身边,俯身观察片刻后淡淡地说了句:“是个男的,好像还有气。”随后便伸手将那人翻过身来。
就在这时,阿青与阿红再一次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是阿克!”
秦贺自然也认出了这个人,他正是阿青与阿红家的邻居阿克,年纪与阿青相仿,故而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玩伴了。
这个阿克从小就性格顽劣,见谁都摆出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唯独在秦贺面前始终毕恭毕敬。五年前,秦贺为了成为游侠而独自离开了村子,自此阿克便整日闷闷不乐地待在家里,一个月后,他也从村子里消失了,至于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
“他竟然加入了星海会。”秦贺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我们先把他带回村子吧。”
然而,秦贺万万没有想到,正是他的这个决定给新英村带来了一场大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