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弟弟直余的这种行为,阿竹感到生气,刚想斥责一番。远处在田埂上光着上身的两个少年快步赶来,显然是注意到了这边。两个少年一高一矮,十四岁左右,光着膀子,整个上半身被太阳晒得黑黝黝,身材看起来很结实。他们愤怒地走到直余面前,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记拳头朝直余脸上砸去,直余顿时被打倒再地。
那两个少年赶忙去查看落水的女孩,见无恙后才松了口气。直余缓过神来时,满脸报复的狠辣模样冲两个黑黝黝的少年喊到:
“看招!”
然后抓起一把泥土,泥土上还带着几根嫩草粘在上面,直余冲他们脸上糊去,然后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少年的小腹上。那个少年立马捂着腹部在地上打滚起来。直余得意一笑,半边脸被刚才那个少年打得开始红肿起来,他并不觉得痛,而是嗤笑地说道;
“就这?”
高个子个少年擦开脸上的泥土,说道:
“你这个没爹的野种!”
直余脸上一惊,压低嗓音重重地威胁道:
“你再说一遍试试?”
显然这句话触碰到了直余的内心,也让阿竹背后一凉。
“你就是个没爹的野种嘛!有本事别暗算,光明正大的打。”
直余听完这句话后,喊道;“看我不淹死你!”
随即把那两个少年推入湖中,自己也跳下去。直余水性要比那两个黑黝黝的少年好,可毕竟是己少敌多,还是显得很吃力。
湖的边上,到处被踩得凹陷下去的脚印,一片被压塌的杂乱无章的草地,还有一个坐在地上放声哭泣的女孩,和水面上倒映着倾斜的老槐树伸出的粗壮枝干,以及在水中撕打的直余。
一阵微风袭面而来,轻轻地吹动了阿竹脸颊两旁的秀发。阿竹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还在为刚才发生的事感到惊惧。那个黑黝黝的高个子少年说的话,现在还萦绕在阿竹的心头,让她惊恐不已。
你这个没爹的野种......
这让阿竹不由得回想起了父亲罹难时的记忆!
父亲离开时,阿竹才九岁。那是八年前发生的事。在阿竹的印象中,父亲总是喜欢用手掌抚摸她的脸。父亲的手掌又厚又粗,摸到脸上就像捧起一把沙子放在皮肤上搓一样。他每天早上都会骑着一架自行车往镇上赶去,等天完全黑下来时才能看见他。
有一次我在屋门前等他,只要看见一束光线在不停地微微晃动,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
那道光线由远渐进,照在我的身上,他嘴里咬着手电筒,一边用力踩着自行车,车子发出嘎吱嘎吱沉闷的声响!
他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气,把嘴里的手电筒拿下来,对我晃了两下,然后说道:
“阿竹,你在这儿干吗?”
“在等你回来。”
“想我没?”
“嗯”
然后我就被他抱了起来,父亲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身上流了很多汗,可我并没有嗅到汗臭味。或许是记忆太过久远,让我的感官模糊不清了。他的胡子长得异常的快,总是一夜的功夫就长出跟剃之前一样的长度了。我问他:
“你为什么老是长胡子啊?”
他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的脸,嘴角上杨:
“你们谁是做坏事了,我就用胡子扎你们。”
“我才不做坏事嘞,倒是弟弟直余今天把床铺弄湿了。”
“那个臭小子都六岁了怎么还尿床。”他不满地嘟哝了一句。
我噗嗤笑出了声,赶忙捂住嘴。说是直余尿床了,不过是他把汤撒到了床铺上而已,不过我并没有准备解释。
“你妈没有揍他?”
“差点就抓住他了,他跑得就像老鼠一样快,呼呼呼的,就看不见了。”
父亲用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眼角上扬。在天上星星们簇拥着的那轮弯弯的明月的照射下,父亲眼中流露着莫名的神色。
说道被揍,肯定会想到弟弟,父亲虽然说过要用胡子扎我们,可那也是亲昵的玩笑话。他从未对我们动过怒,整个人显得笑容可掬,邻居们对他都很客气。
“你猜星星是什么做的?”我望向星空问他。
这时,妹妹小芳从屋里跑出来,他踉踉跄跄地,生怕她会摔上一跤。她跑到我面前,我用腿护住她。她小小一只,头顶还扎着几条短辫,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热气,显然是刚刚洗完澡。
父亲是这样回答的:
“星星是冰糖葫芦做的。”
“那天上那轮月亮呢?”
他慢慢地凑近了一点,故作神秘悄悄地对我们说:
“月亮是心爱之人用糖果捏出来的形状,传说是因为她太甜了,而被高高地挂在了心上。”
小芳眨巴眨巴眼睛,哈喇流出来,他口齿不清地说:“我要吃,我要吃。”
父亲轻轻摸了摸小芳的头笑着说:
“好好好,明天就给你们买。”
眼前的那条湖泊,变得模糊起来,阿竹在视线里看到了一只萤火虫,它尾部忽明忽暗,像是随时都会熄灭一样。它扑腾着翅膀快速地在阿竹的视线里飞来飞去,却像是被困住了一般。阿竹模糊视线里的那只萤火虫,是唯一的光源。
湖面上平静又深邃,黑茫茫的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让人感到恐惧与寒冷。像是随时准备要吞噬掉一切般。
萤火虫掉在了湖面上,它开始挣扎,奋力扑腾着翅膀,溅起细小的水花。阿竹清楚的看见萤火虫的头变成了人脸的模样,面目痛苦的扭曲成一团,狰狞嘶吼起来,然后渐渐沉了下去,光亮也随之消失。四周立马变得漆黑一片,一点动静都没有。阿竹努力想逃离这片地方,可她感受不到自己,身体就像变成了石头,仿佛身陷泥泞,动弹不得。可她现在又无比清醒,此刻阿竹被恐惧占据了心头。阿竹又被拉扯进了那一幕幕画面里。
咚咚咚
“竹子起来,爸爸带你去镇上玩。”
一大早父亲就把我叫醒了,他推出那辆自行车,拍了拍座垫示意我坐上去。
“来,竹子,坐上去吧。”
他的腰很结实,我坐在后面抱着他时,小手不停地在他腹部摸来摸去,他的腹部有凹凸不平的肌肉。那时的我感觉就像巧克力的形状一样。
我调皮地胡乱揉他的肚子、
“竹子,哈哈哈哈。”
父亲此时乐得哈哈大笑起来!
自行车又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我们向着道路前进,路上遇见了熟人,是那两个黑黝黝少年的父亲。
他穿着长筒雨鞋,头顶上光溜溜的一片,又黑又瘦,像一只退了毛的猴子。他扛着一包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的麻袋,向我们打了声招呼。
“叔。”我叫了一声。
“去哪里?”
“去镇上买点东西。”我父亲回他。
“我刚从镇上回来。你是不知道哟,今天来了个马戏团,什么刀枪舞棍的耍得贼溜,还见着只老虎和人打架,那人身高八尺,一身肌肉……”
我听见他这样说,恨不得赶紧去看看那老虎到底长什么样。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转而说道:
“不跟你说了,我还要赶紧回去,晚了我那婆娘又要说我了。”
我父亲回道:
“行,晚上咱们哥几个聚一聚。”
然后我们就继续骑着自行车前往镇上了。
果不其然,一进镇里,我就看见了一群围在一起的人群,我对父亲说:
“你去买东西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父亲告诫我:
“竹子你可别到处乱跑,好好在这儿等我。”
“嗯”
然后他就推着自行车往镇里走去了。我蹿进人群,看见其中一个人正拿着石锤往另一个人身上砸去。石块应声破裂,那人却完好无损。
“好好好……!”
大伙高声喊到。
随后拉出来一个铁笼子,老者把布一掀。一头吊睛白额的大老虎出现,几人把人群往外扩了扩,大声喊道:
“大家都往外退一退,小心伤了你们。”
然后一个赤身的汉子从后台走了出来,样子好不生猛。他把老虎从笼子里放出来,老虎立马就扒到他肩膀上。他抱住老虎的腰,一只手抓住老虎的后颈肉,大呵一声“嘿~”。侧身一丢,那头吊睛白额的大老虎就被他扔在地上了。
我正看着入迷的时候,父亲在身后用手拍了我的肩膀。
“竹子,东西买完了。我们走吧,我还给你买了糖。”父亲微笑着对我说。
我还想再看一会,于是我瞧见了路对面那家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我撒谎对他说:
“我想要吃冰糖葫芦,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父亲最为疼爱我,只要是我想吃什么,他都会满足我。可是他现在有点不开心的样子,于是我蹭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脚小声地说:
“我想要吃冰糖葫芦,你去给我买好不好?”
他招架不住我的计谋,用手轻轻地掐了掐我的脸颊,宠溺地说:
“你可真是个贪吃鬼,在这儿等我!”
然后我就看见他向马路对面走去,我继续看着马戏。
随后发生了足以改变一切事情,在我继续看着眼前的杂耍时。“砰~!”身后出现一声巨大的声响!我看见父亲被一辆漆黑如墨的皮卡撞飞了出去,皮卡车径直从他身上轧了过去!.
骨头碎裂的声音伴着地上鲜活湿润的血穿过遥远的时间之河再度清晰无比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刹那间被一股不知所措的情愫霸占了全身!
阿竹父亲的死,就像那只萤火虫般,快速地沉到水底,光芒也随之永久消失,象征着消亡。这件事没有任何预兆,就那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九岁的阿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