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张出事之前,张晓辰对于生死并没有很深刻的概念,他总以为亲人离去无非是嚎啕大哭、感怀留念,可没想到还暗藏着许多波涛汹涌。
毫不讲道理的卡车司机一家和来酒店探望的男子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卡车司机在这场事故中负有全责,车体超载、疲劳驾驶,但卡车司机的家属俨然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泼皮无赖相,想从这样的家庭中得到经济补偿,即便是有法院的文书,不用想,也是要费一些周折。
而来探望的男子,并不多言,但能看得出来,他对张家母子心怀同情,并不绝然地站在对立面上。五十万,对男子这样的成功企业家而言也许算不得什么,但对于他们这个破败的家来说,已经是一笔巨额的慰问金了。
原本想,妈妈的病该好好地看看,老家的房子也可以修葺一下。
可谁知道,多年未见的奶奶这个时候却跳了出来,要求将爸爸留下的所有遗产都清算一遍,扬言如果不给些“赡养费”,她就要将他们母子告上法院。这场沸沸扬扬的纠纷几乎耗尽了他们母子所有的精力。妈妈想不通的是,早就放弃抚养爸爸的奶奶为什么会在得知爸爸去世消息的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与他们争夺遗产。跟妈妈商议一番,给了奶奶1万块钱签了放弃遗产的公证书,才算了事。她当然是不知道这五十万块钱的存在的,否则这场堪称“家丑”的纠纷怕是要闹得满城皆知,无法收场。
感慨万千。一个家庭支柱的离去,是对整个家庭的考验。而血缘有的时候只能成为绑架他人的武器。
父亲去世后,张晓辰感到自己一夜成人,懂得了许多从前不懂的人生道理。
嘈杂的办事大厅内,顾斐转头见张晓辰愣愣出神,便以为他是累了,轻晃了一下他的胳膊,说道:“这段时间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证件手续齐全,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好了。”
张晓辰摇摇头,回答:“我没事。哪有我回去躺着,你在这奔波的道理。”
顾斐听到张晓辰这样说,心下一沉,但依旧面色平静,反问道:“怎么?我连帮忙的资格都没有啊?”
张晓辰赶忙道歉:“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段时间也幸亏有你们帮忙,你也很累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顾斐见张晓辰紧张的样子,爽朗笑开:“那要不咱俩都别走了,这里还有免费空调呢。”
张晓辰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心生感激。父亲出事的这段时间,他和母亲早已慌神,家里又没有靠得住的亲戚,只靠几个朋友撑着局面,顾斐忙前忙后,毫无怨言。
顾斐见张晓辰出神地盯着自己,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问道:“干嘛这样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张晓辰笑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
这是出事以来,顾斐第一次见到张晓辰笑。这个在她眼里优秀得不得了、阳光得不得了的大男孩,在遭遇这样的人生变故之后也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有些忧郁。这让她很伤心,她想为他治愈这些创伤,不是什么圣母情结,而是她真的很喜欢他,发自肺腑地想让他开心、快乐。
第一次见他是在学生会的联谊会上,他穿着白色的T恤、牛仔裤和球鞋,身姿挺拔、皮肤白净,要命的是,他的手指修长、关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完全符合一个手控党的所有审美要求。
那时,他端着酒杯朝她走来,嘴角扬起一个迷死人的微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寒暄道:“你好,我是张晓辰,上届学生会会长,你呢?”
顾斐站在原地,耳边一片轰鸣,听不到周围人的嘴唇一开一闭地在说些什么,心脏“咚咚”如擂鼓般跳动,眼睛似乎被装上了某种滤镜,只能看到眼前这个男孩。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记回应他刚才的寒暄。
回神之后,男孩已被另外一个女孩挽走,跳舞去了。
顾斐有些懊恼,不知面对爱情,自己竟是这副怂样。对,没错,她很肯定地对自己说,这是爱情。
母胎solo这些年,铁树终于开花。往日只听发小闺蜜们描述爱情多么甜美、痛苦,神秘莫测。她总是嗤之以鼻,是手机不好玩,电视不好看还是零食不好吃,干嘛非要找一个人分享自己的时间和精力?
见到张晓辰的那一刻,她算是明白了。
一眼万年。
顾斐觉得她和张晓辰是天赐良缘,最终是一定会走到一起的。所以不管之前张晓辰如何冷漠,如果待她和其他学生会的同学们一样,她都觉得水滴石穿,总有一天张晓辰会被自己的真情打动。
她给自己创造了无数的机会擦肩而过,但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深入交谈,这让顾斐多少有些沮丧。没有机会深入的交往,就算是肩膀擦破了,有的人也只能形同陌路。
张爸爸出事,顾斐第一时间出现在援助的亲友团里,还真不是因为想给自己创造深入交往的机会。她只是单纯地想,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张晓辰一定非常难过。一想到他的难过,顾斐就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她必须要时时站在第一线,和他站在一起,分享他的喜怒哀乐。
还好,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这让顾斐感到很高兴。
所以,再奔波她都甘之如饴,认为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宝贵机会,让她能够站在心爱的人身边,陪他走过这些风风雨雨,也许这就是他们感情的转机,让这场一厢情愿的暗恋,变成两厢情愿的爱恋。
叫号系统响亮地叫出号码A320,打断了顾斐的思绪。
“顾斐,到我们了。”张晓辰提醒。
“好的,资料在这里,我们过去吧。”顾斐夹着一堆资料跟着张晓辰到了办事窗口。
事情办理得很顺利,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分钟。
这是最后一件顾斐能陪着张晓辰完成的事情了,这件事情的完结意味着他们这样频繁而紧密的联系将告一段落。
出了办事大厅,张晓辰对顾斐说:“顾斐,这段时间太辛苦你了,我请你喝杯饮料吧。”
顾斐连连点头:“好啊,好啊。”
两人在安静的环境中相对而坐,顾斐低头吸着杯中的珍珠,嚼得认真。
张晓辰抿着嘴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竟从未发觉她是如此的可爱、动人。
顾斐在低头嚼珍珠的间隙脑子里也在飞快地运转,她知道这不是合适的时机,甚至有点“趁人之危“,但整件事情结束之后,她估计是再也没有机会和张晓辰单独相处了,怎么办,到底要不要把心底的话都说出来?如果说出来,他会不会认为自己这些天的帮忙都是有目的的?天知道,她是发自肺腑地想帮他而已,并没有想绑架他。
心下一横,顾斐猛然抬起头,对上张晓辰正在凝视自己的眼睛。被自己喜欢的人那样全神贯注地看着,她的脸倏地就红到了脖子根。
“那个,这家的奶茶还挺好喝的。”
张晓辰收回眼神,喝了一口眼前还一口未喝的奶茶,点点头:“嗯,还不错。”
“晓,晓辰。”顾斐细细弱弱地叫了声张晓辰得名字。叫出口顾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张晓辰。
“嗯?”张晓辰显然还没有习惯这样被顾斐称呼,微侧耳朵,想要听得明白。
“晓辰。”顾斐语气坚定地再次唤了一声。
“嗯。”张晓辰察觉到气氛似乎不太对劲,特别是见到顾斐憋得通红得面庞,猜到了她要讲的话的十之八九。
“那个,其实我有话想跟你说。”顾斐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就像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几乎难以呼吸。
“嗯。”张晓辰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
“其实,其实我……”
“其实你看,人生就是这么无常,我爸出事前还跟我通了电话,他总是希望我能出人头地,为张家光宗耀祖,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开始做,他就撒手人寰了。所以,我更应该努力,活成爸爸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张晓辰没再说下去,他看着顾斐黯淡下去的眸光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达到,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张晓辰感到胸口有些沉闷,他并不是毫无知觉,又怎么会不知道顾斐对他的心意。只是自己尚且赤手空拳,事业未立,自己拿什么给他人幸福呢?
顾斐终于鼓起的勇气在张晓辰的一番话后偃旗息鼓。她敛了声,扭头望向窗外。窗外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不知怎么的,顾斐突然觉得有点累,奔波了这些天,注意力都在张晓辰身上,还没有真正地关注过自己,而这个时候告白被阻的沮丧情绪又无端加重了疲累感。
“我们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顾斐有些有气无力。
“好。”
二人起身,一路无言,张晓辰将顾斐送到楼下,目送她上楼后才缓缓转身离去。顾斐进了宿舍,立即冲到窗口,她看着张晓辰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楼群之间。
泪水很快朦胧了她的眼眶,她有些气急败坏——这么矫情的人设和剧情可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张晓辰,顾斐想,我所有的坚持,是不是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