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塞北黄沙,还真是无穷无尽。你看看,从咱们离开家,都走了有半月有余。虽然没有快马,虽然路上有所耽搁。可就咱爷俩儿的这脚程,怎么说也走了有千余里吧?你说,怎么连一座城池都没见着。亏得我带上了这么多银两,都没地方用!”
塞北漫漫黄沙道上,面如白玉而又不显娇柔,语气散漫而又令人不觉轻佻。穿着一身华贵衣服也不嫌烈日炎炎,手中没提什么东西还满嘴抱怨的男人,身后跟着一个灌满大小包裹的壮汉。
“少爷,你回头走上三十余里,还能看得见咱家大门。这一路上,别的不说,人家小两口吵架你要管,商贩杀价你也要管。看你这身行头打扮,谁认不出来你是富家子弟?遇上个稍微有点眼力见的就要请您去喝一杯粗茶,照这样下去,就算咱们再怎么能躲,也得叫老爷给抓回去!”
想起来这几日的境遇,一边防范着各路牛鬼蛇神的小动作,一边伺候着这位大少爷。漫漫黄沙古道,走的时候虽然叫人觉得漫无边际,可实则不过百余里。小城大寨遇上过十几个,全都入不了咱家少爷的眼。
别说是粗茶淡饭,就连馒头都没真切的吃上过几口。每天饿的饥肠辘辘,平常的饭食还入不了少爷的口。别看他长得细皮嫩肉,风吹便倒,可一身铜皮铁骨,那是刀枪不入。半月下来,少爷跟没事人一样,自己却是吃不消了。
从包裹里面拿出来两张肉饼,已经是像石头一样坚硬了。不过尚且还能下肚,于是咬碎一口银牙,狠狠地咬上了一口。少爷不满的看向自己,把大饼递到他的面前,却被一把推开。
事情要说起来,还得追究到三年前,或许更久也说不定。
中原与北羌之间,有一狭长细微之地,名曰廉州。廉州坐拥千万民众,以四大家为首,兼制七十世家,勉强维持着和平安定。
东方南宫,西门北冥,两两联姻,如此这般,已有五百余年。
北冥家代代以儒风文骨而著称,到了北冥关这一代更是为人所难以直视,力压群雄使得廉州难得太平。
北冥关有一子,名为北冥燕。说起这北冥燕,就不得不提生来铜皮铁骨,有着一等高手的深厚内力。可唯独是个缺心眼这一点,是真的叫人受不了。
知道金银是何物有何用,而不知道应如何用。知晓何谓家人亲情,却不知如何相处。一年下来,就要花掉黄金万两。就单单看他现在身上的那一身衣服,是一白玉蟒袍,被人拆掉了纹绣根脚,以三千两银子的天价贩卖。
当时许多人觉着这个盗墓的是得了失心疯,一件什么都没剩下来的素白长袍,居然敢卖这么高的价格,为人嗤之以鼻。可北冥大少爷不一样:“挺好,摸着舒服,夏天穿着也不闷热。买了,三千两是吧?”
为这事情,家主大发雷霆,下令杖责两百,派去刑堂之人两百余人,个个被打的只剩下半条命!就连家主亲自下手,也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家主擅长使剑,赤手空拳已经是念在父子亲情上做出的让步,可即便如此,也不是寻常高手胜的过的。
三拳,不过是换了三拳,家主便被击退十余步,撞碎了一面红瓦大墙。幸亏是早已不过问家事的老家主出面,他与大少爷的关系最好,这才将事情压了下去。
如果单单是这样,那北冥燕的名声倒不会如此不堪。真正叫他臭名远扬的,是他十六岁那年,偷出来先祖传下来的青峰剑,砍倒了北冥家的立家之本,铮铮十三棵侠义紫金竹!
这回是真的叫家主动了怒,一个错身夺过清风长剑,一剑穿了大少爷的琵琶骨,锁在水牢之中关了整整三个月。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水泡,衣服被撕的稀碎,真叫一个惨不忍睹。
西门家二小姐,西门淸。人如其名,知书达理,容貌清秀,为诸多富家子弟所喜爱,视为梦中情人。为了贴补北冥燕的死脑壳,家主第一次开口求人。这才终于是求来了一纸婚约,北冥大少爷入赘西门家,嫁妆有黄金万两,家传的清风长剑,以及一节侠义紫金竹。
北冥燕二十岁,行及冠礼的那一天,被铁皮定死的房间,外加整整三百名守卫。地下以大翁灌水,以水性耳力上佳者为谛听使,方圆十里之内,皆可创盛入耳。
就是这么一处监牢,任谁都无法逃脱,除了北冥燕。谁能想到,这位大少爷早早地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城外。
临走时,不仅带走了黄金三千余两,连带着那一柄堪称上古神器,有八百岁高龄的祖宗剑——青峰。
北冥家主大发雷霆,被气得在大堂之上,吐出了一口心头血。
“来人,告诉我,我养你们,是为了什么?你们本领高强?对我有恩情?还是有天大的本事?区区一个二十岁的人,你们一千七百人,居然都没有看得住?都给我滚出去,找不到西门燕的,就别回来见我,免得我忍不住,叫你们再受一遭苦!”北冥家主怒火滔天,面色苍白的站在大堂上。依附于北冥西门家的二十余个世家,三百余人都站在门外,看着大堂里面发生的事情。
“西门燕。嘿!你们说,这大少爷,到底是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北冥家主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居然发这么大的火,就这么想把他嫁出去。”
说话的这人,是最早跟着北冥家的世家吕家的子弟,名为吕晨。平日里就是个管不住嘴的,这会死气沉沉的,居然还敢乱说话。
一柄长剑泛着寒光,从大堂里面飞出,北冥家主站在门槛上,朗声说道:“我这话,不是对你们说的是吧?再有胡言乱语,神志不清的,莫要怪我替你们父母,教训教训你们!”
看来说到底,北冥家主还是护犊子,不然大少爷也活不到今天。
声音掷地,空荡荡在诸人耳边回荡,已经过去了三四个时辰,方勐还止不住的打颤。少爷行及冠礼当天,就是他当值的谛听众,被掌勺的朱圩骗走,好吃好喝的回过神已经过去了半日。从床上昏昏沉沉醒过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在大喊少爷逃婚了!
老爷问责,幸亏发妻煮的一手好醒酒茶,老爷问及起来的时候,也扯谎说是声音细碎,只当是一只老鼠跑过,这才糊弄过去,只是挨了四十大板,到现在还起不得床罢了。
被罚了四个月的工钱,媳妇嘴碎:“你说说你,平日里那厨子跟你又没什么交情,请你吃饭,吃那么贵,又是好酒又是牛肉,那可不是咱能吃得起的!你就没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要是叫老爷知道这事情,准保你被打的半死不活。”
“可别说了!媳妇,祖宗!这事情,朱圩肯定不敢说出去,知道的又只有我们三人,只要你不说,等我做完了这四个月的工,咱们就回去!回老家去。”
突然,媳妇的神色变得惊恐,一柄阴森森的长剑悬在方勐脖颈上,削下了他的几缕头发,她却没有一点发觉。
“那厨子走的时候,就没有跟你说点其他的?”
刚东窗事发的时候,就有刑堂的人找上了方勐的媳妇,指明了方勐疏忽值守,必死无疑。你要是不想跟着他去,就乖乖地从他嘴里面套出来话,说不定我一高兴,还能赏给你一些银两,叫你日后不必再嫁,也能过一辈子。
于是这名女子急中生智,随手打翻了洗脸盆,男子只顾得弯下腰帮忙收拾残局,也顾不上细思自家媳妇儿为何有此一问。
“那厨子,说自己要往塞北探望,已经递了辞呈,之后大概回去大洛老家探望去。”
这话说完,那一柄寒光森森的长剑,就落了下来。女子约莫着是觉得自己立了功,赶紧凑到从梁上跳下来的那人身边:“大人,你看,我这做的不错吧?”
“是挺好。”沈韫一脸厌恶的看着方勐的尸首,随手丢掉手里面沾染了血污的剑。而后从怀中拿出来一锭沉甸甸的金子。
“砰。”一块。
“砰。”两块。
“嘭!”三块。
不过一小会儿的时间,地上铺了十几锭金子,当然仅仅是在女子眼中。一只小小的蝎子伏在她的脚掌上,尾尖一个小小的坑洞,正在缓缓的向外渗出紫色汁液。而她的脚掌上,有一个小小的紫色脓包。
北冥家小馆沈韫,虽然名声不显,可却是实打实的毒罐子,没什么人愿意和他接触。与此同时,他也是北冥家最忠实的鹰犬,说是北冥家的看门犬挺真切。
“砰!咔擦。”沈韫一脚踢在女子后颈上,力气之大,直接折断了那女子的脖子。
“蠢货就是蠢货。你本来大可以不必死,可谁叫你也知道少爷在哪呢?聪明啊,真聪明。”沈韫本来确实有给这女子几十两银子,叫她回家乡好好过活的打算。可谁叫,方勐说出少爷位置的时候,往南边看了呢?
这意思,可不就是摆明了,我不老实,不仅私下里打探过朱圩,还有一颗好使的脑子吗?留这样的人一命,那少爷在哪,可就真的是不值钱了。
“老爷,少爷去了中原。”沈韫毕恭毕敬的站在北冥家主身旁,此时的大堂之上,净是在廉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七十世家之中二十三家的二十四位家主,以及西门家的家主——西门翮。
“十里一探,三里一寻,逢人便问,给我把他找回来!”
一时间北冥家大堂之内二百余人,一语不发的走出了北冥家大门。
而导致这一切的元凶,久旱逢甘霖,在一条大江边上,手里攥着一杆鱼竿,感叹道:“饭食不易,得来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