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开的很慢,犹如蜗牛一般。大雨滂沱,路面的积水已经快要漫到站台了。
人群队列排好。车子进站,打开车门,收起了伞鱼贯而入,依旧很安静。
人员上满,司机关门。
车前的秩序管理器显示着绿光。
车辆启动,车灯打开。
奕抢到了前排的一个位置。
坐下来比站着舒服多了。
还有12站,希望能够保持着一路畅通没有任何异常事件发生。
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奕刚想站起来让座,却发现站不起来。
座位仿佛有强大的吸力把他牢固的黏在一起,仿佛胶水一般。
平时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用了点力气,发觉双腿很重,如同灌铅一样。
他只好朝孕妇看过去,露出了一个苦笑的表情。
孕妇朝他摆了摆手。
他于是心安理得的继续坐着,闭上了眼睛准备睡一会。
然而车灯太亮了。
他无法入睡。
试着继续抬起腿,不行。
旁边座位也没有人让座。
司机全心全意的开着车,一如往常。
孕妇穿着的也是黑色的衣服,眼神无光,充满了疲惫。站着像是随时会倒下。
她不是刚才那趟车的乘客。
刚上车的时候奕也没有看到她,他看到位置的时候迅速的抢座了下来,但是如果看到孕妇他是不会坐下来的。
那么她从哪里来的呢?
从上一站来的不可能,毕竟上车的时候奕看到是一辆空车。
只有可能是被卷入异常空间中突然“跃迁”到了车厢里。
如果仅仅是“异常空间”的话……
那倒也没什么。
可如果是“异常时间-空间非线性连续体”中“跃迁”而来的话就不得不注意了。
毕竟这种时空状态中过来的人经常会带有时空异化残余能量,有可能提高封闭空间内的异化概率,引发异常事件发生。
对于奕这样的历史异化人这种能量影响甚微,但是车内大部分都是自然人。一旦有被这些能量感染而产生变化,这趟车又没法顺利的抵达工厂了。
在这个城市里,只有真正的少数异化人和噬魇师才能探测这些能量。奕不禁有些想起刚才和带着蝴蝶项链的女孩的对话。
如果我成为噬魇师的话……
但自从变甲壳虫以后恢复成自然人以来,他和普通人一样一直忍受着随机发生的时空异化和各种异常事件,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被卷入异化当中从世界上消失。对于这种结局,是人人都无法逃脱的,即使没有时空异化,也是早晚的事情。人们已经习惯了各种异常的发生,甚至当连续几天没有发生异常事件的时候反而觉得惊讶。
人类的心理适应力真是奇妙。
奕再次打量着孕妇,皮肤粗糙,看起来像是在垃圾填埋场里工作过。
工厂虽然也很累,但是终归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人们的皮肤一般是没有那么粗糙的。只有垃圾填埋场,无边无际的垃圾,脏的一天洗几十次都洗不干净的身体。由于大量垃圾都带有一定的毒性,因此长期接触的人暴露在外的皮肤都会呈现出一种黑灰相间的纹理。仔细的看着她的手臂,是可以发现有轻微的那种纹理的,应当是从事垃圾处理工作没有多久。
奕看着她,暗暗庆幸自己尚且还有工作,不至于去处理垃圾。
他再次尝试抬起腿,还是不行。
罢了。让座是让不成了。
即使让成了又怎么样呢?
如果她真的是“跃迁“而来,她是没有目的地的,随时可以下车,也可能一直不下车直到下一次的时空异化发生把她带回去或者带到另外一个未知的地方。
这对她而言何尝不是更好的生活呢?不用在垃圾填埋场工作,被时间的洪流卷着四处游荡,总比永远待在恶臭有毒的填埋场要好。
如今只能期盼她没有携带异化残余能量了。
奕靠在座位上,望着头顶的车灯。
车灯是圆形的。
圆。一个完美的几何形状。
城市里大部分建筑,物体都是四四方方的。
圆形是少数形状。
大总统的办公室是圆的,偶尔在每晚准时的新闻播报中大总统总是气宇轩昂的站在办公室外面讲话,背后办公室里站着两排穿着白色衣服的军官和侍卫们。办公室里有一张圆形的桌子,偶尔能看到大总统和军官们在桌子上开会,有时候会开着就吵起来,然后电视就会转向本州州长的讲话。
也只有在电视上面才能看到这些新城区甚至国家最高等级的大人物们了。
车灯太亮了。
奕想到。
为什么要装这么亮的灯呢?
工业区虽然每天都是黑夜一般,但工人们早就适应了这种暗沉的黑色。
在工厂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工人们之间只需要通过几种简单的手势即可以正常交流。上班都是流水线,程序化的,人不过是工厂复杂的机器系统的一个小小的零部件,只需要按照指导手册学会操作机器就可以了,语言在工厂是没有太大必要的。
这么亮的灯,对于工厂工作的工人来说确实太亮了,甚至有些刺眼。
奕想起自己住所的灯。
灯是有些黯淡的。
低明度的光线对他而言是合适的。
这里的太亮了。
他低下头,不再看着灯。这时才发现身边的孕妇不见了。
他前后左右的看着,没有身影。
就这么突然的消失不见了。
车子并没有到站,因此她不是下车的。只能是在车上不见了。
消失了就消失了吧。
倒是比想象中的结果要好。
消失了,也就不会再影响到车内的其它自然人。
总算能顺利的抵达工厂上班了。
说起来,最近一个月很少能准时上班。
时空异化发生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
因为大部分工人都居住在旧城区,而旧城区是时空异化发生的重灾区,依据电视上的通报,至少有百分之七十的异常事件发生于旧城区,而新城区仅仅只有百分之五不到,剩下发生在工业园。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州长曾经找了很多新城区的科学家来研究,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定的结果。于是只好建立了巡逻员制度,并开发出秩序管理器和监测系统,一旦发现时空异化率超过一定比例立即启动应急管制。
由于异化发生次数多导致工厂经常不能准时开工,所以据说有建议让机器人全部取代自然人,遭到了州长的反对。当时,厂长特意开了个会,全厂通报州长的决议:
自本州七个市评选我做州长以来,本人绝对要对得起人民群众的期望,绝对不允许本州有人失业没有饭吃。人民群众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一切为了人民!
工人们激动的鼓掌长达几分钟。
州长虽然是黑色皮肤,属于少数族裔据说出身也是普通民众,能升职为州长全靠面具公司的大力支持,发动了所有面具网络的用户投了支持票。
无论如何,工作算是保住了。奕很满足。起码在工厂内是有的吃,还有工资可以交房租。也许努力努力,可以升职到管理层,拿到更多的薪水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么想着,他感觉到生活好像充满了希望。
如果真的可以升职……那么就不需要去5ht市场购买药物来欺骗自己挨饿了,而是顿顿都有大鱼大肉吃。
他开始畅想升职后的生活。
加薪。那时候再约星出来,就不要她买单了。作为一个男人,让喜欢的女人花钱,他总觉得不开心。应该是我来养她才是正确的。
如果加薪,再带她去,就点最好的,不…,点最贵的。
而且5ht有很多高级药剂,加薪后就可以买得起了。一些药剂还是他所在的工厂生产的,他太知道那些药剂能给人带来多大的幸福感了。
然而,很贵。一些作用于神经系统的药剂可以让人沉静在真实的美好记忆和幻想中的美好时光。这些努努力还是有可能买得起的,而一些特殊药品,作为普通员工,他们只能负责打包在前面环节已经密封过一层的这一类,其它流程都是由机器人和新城区下派而来的技术员负责管理。普通工人连药剂的样子都没有见过,这些药剂也不通过正常的出货方式卖去市场,而是交由新城区来的一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使者开着只有新城区才有的跑车轰轰然的离开。
工厂是药剂工厂,但不是工业园唯一生产药剂的地方。工业园内有各种各样的厂:生产各类旧城区超市能买到的所有琳琅满目的产品,各种建筑家装,衣食住行方方面面的都可以生产出来。这是普通的工业园区,再往垃圾填埋场靠近的地方生产的就是些化工用品之类,需要就近处理污水废料和其它物品。
垃圾填埋场对于工厂来说不可或缺,相互依赖。垃圾填埋场的人也不能失去工厂,要不然没有收入了。垃圾迟早有一天会被处理消化掉,但只要工厂源源不断的生产着物品那么填埋场就一直都有垃圾存在,足够让填埋场的人能有饭吃了。但只要进了垃圾填埋场,就等于失去了社会公民身份。只能终生在这里工作,永远无法去外面工作:没有一家公司企业会要一个流浪汉。
药剂工厂是工业园内最好的工厂。
这个最好,不仅仅是说收入最好,而且是因为生产的药剂既可以民用也可以送到新城区:那里来的订单非常慷慨。因此,奕觉得自己能在这个厂上班,是旧城区最好的工作了。
车子又过了3站路。
上来一些人,看起来像是刚从工厂下班。穿着的黑色衣服上面满是灰尘。外面的雨都洗刷不掉的一层又一层的灰尘。
奕下意识的移动了下位置躲避他们,随后发现座位的吸引力还在,他仍然抬不起腿,只好祈祷这些脏兮兮的人不要靠过来。
奇怪的是,奕每次下班回来也是脏兮兮的。那时候他都是站着的,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脏兮兮的。然而坐到了位置上,他觉得自己是个干净的体面文明人,是不能和这些底层工人离得太近的。
好在这些工人们很快就下车了。车内开始有些空位了。
车子又过了3站。
还有一半的路程。
奕看了看表:迟到一个半小时了。
车辆已经进入了工业园区。天色黯的更厉害了,白天犹如黄昏后。大雨依旧磅礴。
巨大的浓烟伴随雾气漂浮在空气中。刺鼻的味道开始传来。进入工业园区了。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天色。
奕再次看了看表。
又是3站路过了,人来人往,下车上车,奕已经没有兴趣去观察了。工厂近在眼前了。这个时候发生异常事件的概率已经大大降低了---百分之五不到的概率,几乎可以不当一回事了。
还有一站路。奕觉得没有问题了,基本不会发生异常事件了。
外面的天色暗如黑夜。两边的路灯开始一个接一个的亮起来,照亮了公交车前进的路线。远处,工厂高耸的烟囱正在排出滚滚浓烟,刺鼻的气味越来越浓烈了。
奕看了手表,还好,迟到不到两小时,今天还能发到百分之八十的工资。
他站了起来。
在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一丝惊讶,刚才他怎么也站不起来的。
然而管不了那么多了,赶紧去上班才是正事。
他站到门口,他原先的位置迅速被一个中年人占据了。
公交车司机打开广播:“vk药剂工厂已经到了。请乘客后门下车。”
车门打开了。奕撑起了伞快速下车。前面就是工厂的高围墙和铁门了。
他走到铁门前。保安亭里的人通过广播喊到“请验证身份。”
奕挑起眼皮。铁门中伸出一个四方形扫描仪对准了他的眼球。
天空中忽然一声炸雷。
紧接着防空警报声音呼啸着刺进了耳膜。
奕一时不知所措。
扫描仪扭曲了下消失了。
铁门也开始扭成一团凝结成一个小铁球滚了出去,落进路面水里。
保安亭里的保安只剩两幅骨架。
保安亭爬满了蘑菇和苔藓。
两幅骨架就那么躺在蘑菇和苔藓中。
紧接着整个工厂开始向中心卷曲崩塌,随后开始爆开,碎片向天空升起。
奕仍然站在刚才等候扫描的位置。
工厂……也异常了。
奕叹了口气,坐在地上发呆,看着工作了多年的工厂碎片在雨中慢慢漂浮上升。
水已经湿透了衣服。
他看了看手表,迟到2小时了。
满勤没有了。
工资也没有了。
工厂也没有了。
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