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自白渺被带走后,盛元帝便召了前太子栾初来下棋。
栾初棋艺精湛,在宫里无实权无实职,唯一一点用处,就是陪着才登皇位三年的盛元帝下下棋而已。
栾初到时,盛元帝已经照棋经摆了一局残棋,盛元帝执黑子,栾初执白子。
栾初有耳疾,几乎听不见声音,盛元帝嫌与他说法麻烦,便准了他只行半礼,就是拱手一抱。
栾初坐下,见盛元帝举一黑子,目光凝在棋盘上,久久未决定,要将棋子落于哪个棋格上,栾初执了一颗白子。
下棋可观心,一棋一步,皆是谋划。
不敢轻举妄动者,疑心重;前面走得顺后面常久落不下棋的,只瞩前不顾后;只有谋定而后动,时逼时松,设虚棋,防快棋,才能终得胜局。
栾初等那黑子落后,便将白子落于一处。
他常年被禁于轩琅殿,出行皆有人管制,殿内不得摆有尖利之物,凡是铁器铜物皆不许。
且在得皇上召见,要进御书房前,必得由公公先搜过身才行。
盛元帝下子讲究虚一招实一招,可栾初总能在看穿哪颗棋是实棋,哪颗棋是虚棋后,便直逼实棋。
故,只用一盏茶功夫,栾初连下的几子,便已呈包围之势,围困住盛元帝的守国的帝王之棋。
见棋局胜负已分,盛元帝也无再闲情下完这一盘,便让宫女收了棋盘,目带不悦道:“栾太子可真有一手的好棋艺,只可惜,终只能做棋子,成不了下棋之人。”
栾初听不见他所说之话,但却能分辨口形。
他故作不知,只是起身道:“皇上若无他事,那我先告退。”
盛元帝今日连败两人,心浮气燥间,也没闲心再嘲讽他几句,几挥了挥手让他离开了。
带栾初离开的那公公,正是今日带了白渺进来的那个文书公公,但却不是带走白渺入大理寺卿的那个公公,而栾初来时,还有一个宫女也跟了来,那宫女是太后身边的,长得貌美,那文书公公有意在她面前卖弄,便说起了早上在御书房的事,拿这事来当奇说,逗那宫女开口。
这文书公公和宫女都走在前头,那文书公公时常转了头来说话,栾初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这番看了个清楚,却愈加奇怪。
不是言那锦公子乃是皇上的恩人,皇上对他一直礼遇有加,就因违了圣命,便要关进天牢,那可真是圣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且说白渺自被带进大理寺后,哪容她申辩,直接被押入了天牢,幸得皇上给了旨意,那大理寺卿也不敢乱揣摩圣意,只得照旨意所办,并未对白渺严打责令,倒让白渺免了这顿皮肉之苦。
皇家的天牢阴冷且潮,且漆黑得很,像是个密不透风的铁库房里装了几十个又高又大的铁笼子,高墙之上印着点点烛光,绕是才夏末,进入其内之人,都能受得一身骨冷肌寒之感,加之白渺并未用过早饭,先是早起练了半时辰的剑,又急急进了宫,还上了回朝,现下早就觉得几分又冷又饿之感。
但幸得白渺自小随母流亡,挨过几年苦日子,又加之练武多年,身子骨要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甚至比一般只食五谷不兴劳作的男子也要好,故一时的冷俄皆能受得住。
一个狱卒将她带进一间牢房,连话也没得一句,出了牢房就把铁链子给锁得铛锒地响。
白渺望了会,仅有一张薄衾的石床,又往向堆在墙角的干草,最后还是两样都不选,只捡了块干净些的地盘腿坐下。
也不知皇上要关她几日,若皇上能早日给个准头就好了,死不是最可怕的,等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结果才是。
人总是有点希望,便能活下去,可若是多想,这点希望其实早就没有,不过是自欺欺人,就会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可临死又会后怕,又想能多活一时就多活一时吧,然后反复折磨,最后还没死前就把自己折磨成了个可怖的样子。
午间晚间,狱卒各来送了一会饭,都是一碗稀得全是水,上面漂点米粒的白米粥和一个硬得能砸死人的馒头。
白渺各吃了一点,她向来擅长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活下去。
娘亲以前总担心,她走后,自己会活不了。
可那是死在丞相府里的“她”,不是现在的她,她希望娘亲能早日安心,可以顺顺利利地去投胎,但她又希望娘亲没有那么安心,可以在下面等一会她,但她有时又想,自己还有好几年要活,她活多久,娘亲就要在下面受多久的罪,那还是不要等好。
可是,娘亲,渺儿这会,恐怕很快就要跟您团聚了。
戌时已过,牢里响起一片鼾声,白渺也觉有些困顿,她望向那床薄衾和那堆干草,已是打算将干草塞进薄衾里,睡一晚。
但在她真正这般做时,又有些无力,她最后还是坐在了石床上,觉得自己不该一味地去认命,她应该更需要去考虑,这事还有没有转圈的余地。
古人言,绝处逢生,绝处逢生,可若想逢生,也要有把握住一切能把握住的机缘,而不是只知等候。
难道她还要再妄想地等上一次,求再遇到一个像在古寺给过她一袋金子那般的恩人吗?
自然是不可能,故她想,或许,她可以向皇上退让一步,她不做皇上的近侍,但她可以答应皇上帮他,她还是要回幽欢楼,皇上看中的不过是她的武功,她可以把这身武功教给他人,只要到了那时,她帮不帮皇上都已经无关紧要。
可这身武功,是她傍身活命之用,且是她娘亲亲自传授,是前朝她的外曾祖父传给外祖母,外祖母再传给娘亲的。
她若把这身武功给了他人,娘亲定是决不肯再见她了。
因心有忧虑,白渺总是无法入睡,她又坐了会,目光落在高高的墙上又望上去,望那小小的四方的窗口,看那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几点天空,倒像是亥时的样子。
只怕再坐下去,可就真要坐到天亮了。
白渺正意睡下,突听得一点极轻极细的风声,然后牢里本就不亮瞠,只虚虚笼出一小片一小片黄影子的蜡烛,晃了一下,然后白渺再抬头间,便见一身黑衣的男子,蒙了半张脸,静默地看着她。
白渺无声地张了张嘴。
那人却道,“锦公子。”
白渺惊诧:“你认得我。”
栾初并未回她话,却是轻轻一笑,朝白渺招了下手,“过来。”
白渺未动,只是不解地望着他。
栾初又道:“初见恩人,连点感激之情都无吗?”
白渺惊诧地睁圆了眼,身子却是慢慢站了起来,朝他走去。
栾初见白渺过来,便摘了黑布,见白渺还是不解地望着他,知他是真未见过他的真容,这才道:“我乃前朝太子栾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