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月明看着远处忽明忽灭的火光,想自己已快到古稀,早应将这死字参透,怎么临到头来,竟有些退缩。巫月明摇了摇头,一时未觉,已是老泪纵横。
“爹,时候到了,我们伺候您走仙吧。”巫星戈身为巫家长子,领着巫氏一众跪在门外。
“星戈,这就到时候了?”
“稳婆已经来报,不过子时,弟媳便会生产。”
“星茂在外边吗?”
巫星茂闻言连忙跪着向前几步,“爹,儿子在这。”
“你回去照顾媳妇生产吧,不用在这候着了。要是星逸在,把她也带走,走仙罢了,用不到这么多人。”
“谨遵爹爹教诲。”星逸起身,和二哥一起退出了后院。
“侧院的人也都回去吧。吴叔把药送进来,星戈也来吧。”
“是,爹。”
“是,老爷。”吴叔端着药,有些颤颤巍巍,走在星戈身后。
吴明月从床上坐了起来,接过吴叔手中的碗,看了一眼低头站在一旁的星戈,“我这一去,巫家就交给你。云散星罗,今后你切记谨言慎行,不得依附王权,将巫家旁落。”
“是,爹。”
“吴叔啊。”
“老爷,吴三在。”吴叔说着跪了下来。
“好啦,你从小就跟着我,今后巫家还得你帮忙看顾了。”
“老爷!”吴三说着,泪如雨下。
吴明月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抖着手,将碗交到了巫星戈手中,挥了挥手让二人出去。抓着床沿,额冒青筋,豆大的汗珠接连滴落,吴明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躺回了床上。突然天降流星,红光扫尾,侧院传来小少爷出来了的欢呼。后院却众人悲恸万分。巫星逸跑到后院,一声带着哭腔的“爹!”引来了后院此起彼伏的哭喊。
“巫家家训,喜、丧同日,丧不阻喜。吴叔,和我一起进去,送爹走仙。”
“是,少爷。”吴叔跪在门外,泣不成声。
第二日一早,巫星戈便拿着家谱找到了星茂,“二弟,小侄在你家,虽长非嫡,弟妹王氏已去三年,非嫡不赐家性,我看,你可以尽早将李氏扶为正妻,以彰我巫氏一家,翁丧子出。”
巫星茂红着眼眶,向着大哥一作揖,“但凭兄长安排。只是家翁刚刚走仙,子出乃天命,但扶妻一事,需等四十九日后,再做商讨。”
星戈叹了口气,“也罢,如今就先唤乳名,等到婴孩百日之际,再挑选家姓。”
“谢兄长成全,孩儿乳名已取,单字‘明’,以念吾父。”
“小明,小明,虽小亦明,好吧。你就好好在侧院照顾小明母子。爹爹仙位已定,今日便是走仙的最后一步。”
“有劳兄长操心,星茂不甚感激。”
“你我兄弟之间,无须见外。我就先回后院了。”
“送,兄长。”星茂躬身目送星戈远去。后回到侧院内堂,抱起婴孩,口中念道,“小明,小明,为父对你不住,对你娘不住啊!”
“夫君,何出此言?”床上妇人微微探起身来。星茂忙空出一手将其扶住,“萍儿,你现在身子虚弱,要多多休息才是,难道是我在这打扰到你?”
“夫君言重,诞此麟儿,吾心甚喜,故未成眠。只是先生口中对我娘俩不住,又是为何?”
“妇人有所不知,巫家非嫡不记家姓,刚才兄长已经来找过我了,只是要想将萍儿纳为正妻,王氏一族必将不依,到时,怕是要委屈你母子二人。”
“有夫君这席话,萍儿今日已是心满意足。当年夫君同姐姐救萍儿于危难,借萍儿钱财埋葬双亲,此大恩大德,萍儿没齿难忘,后姐姐因卜走仙,曾托萍儿照顾夫君,定要为夫君留下血脉,萍儿今日无愧于姐姐,无愧于夫君,他人刁难,他人言,萍儿一概不理。”
“我的好萍儿啊!”星茂说着将小明交给萍儿,然后将两人拥入怀中。
“大少爷,不,老爷,您快去劝劝小姐吧!她在老老爷灵前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我说什么也没用。老爷,还是您去看看吧。”吴三弓着身,站在正在写讣告的星戈身旁,向他说着星逸的事。
星戈把笔轻靠在砚台边上,“我这小妹,从啦都不让人省心,走吧去看看。”
“是。”吴三说着跟在星戈身后,来到了灵前。见星逸果真是跪在灵前,一动不动。
“小妹,入仙位的时间已定,你先回屋梳洗一番,不要耽误了父亲行程。”
“大哥,我当时出生的时候,是谁为我走仙的,你知道吗?”星逸并没有动。
“问这个干嘛?”星戈走向前,为巫月明上了一炷香,“长者走仙迎新,这既是古而有之,也是我们巫氏一族手握秘术的代价。”
“古而有之就一定正确吗?为了秘术就要不停牺牲家人吗?”星逸仰着头质问大哥。
星戈没有答话,而是跪在了星逸身旁。吴叔站在灵堂外,满是担忧地看着二人。
半个时辰后,家丁李规跑了过来,“少,老爷、小姐,各君遣使节前来吊唁老老爷,还请老爷出厅接待。”
星戈头也不回,将吴三叫到了身旁,“吴叔,麻烦你到后院书房取我写好的讣告,去念给那些人听吧。”
李规闻言刚想再说什么,被吴三一个眼神制止了,“是,老爷。”随后便带着吴三去了后院。
“吴叔,这些都是四国君主派来的使节,老爷不亲自出去接待,就叫你去念一下讣告,要是他们将此事回禀给各君主,那我们巫家岂不是要因无礼于君获罪?”
“闭嘴!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居然敢对主人家的安排指手画脚!”吴叔拿了讣告,便带着李规向前厅走去,“巫氏一族,上承天力下惠百姓,但因家训在前,从不涉政,亦不重权。若非如此,四君岂会派人前来吊唁?你若是贪图富贵荣华,尽管挑一个君主随了去,我吴某人断不会阻拦。”
“别,别,吴叔,您教训的是。”李规连声诺诺,“是小的僭越,绝无下次,还请吴叔不要赶我走。”
吴叔不再理会李规,快步走到前厅,向李规询问了四人前来顺序后,依四国礼数,分向四位使节见礼。而后当中宣读了讣告,“几位来使,我家主人此时正忙于先主归仙位一事,未能及时发布讣告,告
人。烦劳几位君主,竟时时挂念先主,未发而先知,前来吊唁,吾族未做准备,仅派老生前来宣讣告,还望各位使节大人见谅。”
“老先生见礼。吾君同巫家先主神交已久,近日本打算登门求教,怎知噩耗先行。吾君知在下正居献城,特先遣在下前来听候吩咐。”骊国使者说到。
“吾君幼时得见巫家先主,并与之相伴数日。吾君曾告臣,巫先主之言,得一便可安国内,得二则可平天下。吾君受其一言,如今国内升平,民富国强,怎奈巫先主已到天命,吾君心甚痛,竟就此卧病,因遣臣前来吊唁。”光国使者如是说。
“巫氏一族,身怀异术,厚民且不争权,吾国上下皆感佩一族冰洁渊清,介然特立,吾君知巫氏一族家训甚严,不接国君、不理政事,是故遣下臣表哀恸之意。”东国使者一脸恭敬。
“上善若水,德行天下。吾君感念巫氏一族理献城、治悬河,使众多因战乱流离的百姓有地可居,不至血洒该河,又是殷红一片,民不聊生。吾君派臣来,既是吊唁巫先主,亦是要臣在先主仙位前说上一句,吾君定当不忘前事,后事师也,红河之水,决不会因吾君浸血半点!”炎国使者缓缓作揖。
“诸位之言,老生必将原话转达给现任家主,请稍候。”吴三说完又是几番见礼,随后吩咐身旁的李规,依据各国习俗,设宴款待四人。言毕,李规便和吴三分开,去了厨房。
回到灵堂,吴三见星戈、星逸已经起身站到一旁,后院的一干人正在忙着帮巫月明归仙位。吴三走向巫星戈,轻轻叫了声老爷。
“回来了,吴叔。”
“是,老爷。已经吩咐下去,设宴款待四人了。”
“好,那我们从后院走吧。”
“是。”吴三说完,便走到众人面前,开始指挥路线。
“小妹,回去吧。父亲已经归仙,你我巫氏族人,不可在此久留。”星戈说着扶起了星逸,转身对吴煌和吴途二人说道,“你们二人在此守老家主的仙位,日夜诵文,不到49日,不可出山。”二人齐声应是后,盘腿坐在石碑两侧,身下是新放的蒲团。星戈便不再久留,带着剩余之人离开了此地。
已过丑时,众人才回到巫氏祖宅。星辰渐暗,临街偶闻鸡鸣。
“老爷,小姐她,留书出走了。”吴叔将信交给了巫星戈。
“兄长见礼,
小妹不孝,恕难从兄长命小妹结亲一事。
今日出走,自知既是背信,亦是失徳,难承巫氏家姓。
兄长在上,再三叩首,巫星逸自此命绝,道远时长,不复相见。”
“吴叔,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书信的?”
“禀老爷,今日巳时已过,文翠见小姐未起,敲门无应,斗胆进屋查看,发现屋中空无一人,只留一信,故托在下交于老爷。”
星戈一手扶额,一手轻挥,吴三见状,躬身退出书房。
“慢,吴叔。”
“老生在,老爷有何吩咐?”吴叔又走向星戈。
“昨日前来的四位使者,现今何在?”
“禀老爷,仍在西院,适才差人侍奉了午食。”
“好。”星戈翻开书帖,开始抄写,“发现小姐不见的文翠来府几时?”
“禀老爷,已有三年,近日被调去侍奉小姐。”
“除她之外还有何人知小姐出走?”
“禀老爷,文翠拿到书信便遇老生,想来此事再无第四人知。”
“巫氏一门向来血脉单薄,如今星逸为父守孝,舍身就义。你安排个贴身丫头随去,也算是全了小姐的忠义。”
“小的明白。”说完,吴叔便退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