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点环绕在一处偌大的水池旁,卯时左右,学堂各个角落就围满了天南海北的学子,跨进门口的那一瞬间,极为神圣尊贵,仿佛榜上有名,被皇帝老儿亲口点过了一样。
稀稀落落的门槛,毒辣的阳光照耀在头顶上空,周子瑜和慕惊凰姿势各异,一个摇着折扇,一个把书盖过头顶,看似不慌不忙,实则不然。
许临秋奔跑的身影终于出现。
“你是帮隔壁老王开早市去了吧!”
“今早养的大公鸡又不叫了?”
几个人推推搡搡,许临秋含着一口京腔,忿忿不平:“说来惭愧!我们家那位啊……”
随着光线明烈,日晷在阳光的投射下缓缓分出黑白两部,天蓝得像氤氲的大海,无边无际的的白云,朵朵溅起细碎的浪花,悠悠的飘荡着。有心的文人骚客笔下,总是诗情画意,例如开得正欢的油菜花丛,无处追寻的黄蝶;好比孩童放风的阳春三月,漫天的纸鸢肆意地飞舞;再好比杨花落尽的某个午后,携二三知交春游踏青,看梁间燕雀筑巢哺食,泼尽许多酸涩,却倒不出心中烦闷。
而在笔墨横飞的考场,因风摆动的纸卷间却流溢着书香墨气,一群寒门子弟的梦想在此崛起。
也许他们求的,真的是加官进爵这四个字吧。
空白的隔间里,由两个老师值台轮班。
外面传来鸡鸣寺的钟声,窗外薄香袭来,绕墙的蔷薇淡粉,悄然缤纷。阅卷统一着白的垂发少年郎一个个面色平静,提着手中的笔批改试卷的同时,也在为这些水平参差不齐的学子们舒颜和烦躁。
学子们抱着下一堂的复习资料相继从考场走出来,鸡鸣寺的老和尚敲钟了,这不仅代表着下考,而且食堂也开放了。
冷清的贡院再次热闹,院落的亭台水榭聚满了一堆堆愁眉苦脸,以及红光满面的学子,院长有硬性规定,不能在考后提及考试的内容,以免泄题,大家心知肚明,虽然明知道会被那些耳聪目明的讲师听到,免不得一顿暴打,但是避着他们悄悄地谈还是没问题的,许临秋就躲在假山旁边,嘴里衔着一根狗尾草,嘴角轻蔑地“嗤”了一声。
“偷听国家机密啊?”旁边的一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慕惊凰两袖清风拂袖飞,试探性地问道,“听出什么结果没有?”
许临秋翻了个大白眼,自觉没趣地走开。
又有一人走得飞快,他手里什么也没拿,那嘴边的笑却抑制不住。
“……那不是我西耀王朝第一才子庄亦谐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许临秋眼睛在发光,一看到这位名人,指着他的背影差点惊叫出声。
他摸着特地留的小胡须,假装思考道:“难道他也是来考试的……”许临秋抽搐晕倒,周子瑜赶紧把躺平的许临秋板正,死按着人中穴喊在旁的慕惊凰:“快救人,快喊教谕!”
慕惊凰扶额,真是两个戏精。
话说这个庄亦谐是谁?那说书先生口中那个,与佃户儿子一起读书、一起识字的破农户,祖上世代农耕,他爹没什么出息,白天要给那老佃户做事,晚上还要去海上下货,才能养活一家老小,偏偏还嗜酒的很,一回来就冲老婆娘打骂不停,这个庄正更闷,一心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今年又借着摄政王门客的噱头,来贡院也一声不吭,但这人跟着自家老爹在底下干农活,大户人家的借览室书都读破了,相比四书五经早已滚瓜烂熟,何提在一个小小的春闱出风头。
“好啦,本大爷都快饿死了,还愣在这里喝东南风啊?”许临秋二话不说,拉着两人就走,两人打心底感到疑虑,“许近春你去哪了?不知道今天开考啊?”
“嘿嘿,麻烦两位帮忙多担待点嘛!”许临秋听见两个讲他的表字,面上笑嘻嘻的,这是叔伯小时候给他取的,鉴于他走狗屎运考进了太学,家里的长辈全谢他这个不孝子,爹娘给他取的名字,近春,近春,分明就是考入春闱的意思。
许临秋默认是天意的安排。
两人摆摆手,表示小事一桩,只是再三叮嘱,明天不要再犯。
许临秋可长不了教训,人家是辛辛苦苦打零工才能钻进太学,他的爹娘不同,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妄说在整片上临郡,就算是在西耀司,那也是能排的上名次的,他爹娘豪手一挥,星星都能给这活祖宗摘下来。考不上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回家继承家产嘛。
“放榜放榜了,都来看看你们家孩子中中没中昂。一行衙役护着个戴红帽的青年,他们腰上带剑,肃穆凝重,青年一口北方口音,显示是从异地迁居的探花郎,不知官居何职。周围的民众三三两两围过来,瞬间把大道堵得水泄不通,巡逻的士兵也管不了那么多,任由议论纷纷。
周子瑜好不容易挤进里面,奈何身高不够,硬是被某位彪汉压的喘不过气,捣着手指头从后往上数,终于在顶端看到了熟悉的名字,眯着双锐利的丹凤眼又挤了出来。
许临秋捂着肚子在旁边笑。
只有镇定自若如慕惊凰,躲在护城河旁的老槐树下,摇着蒲扇散热。眼下已经是四月中旬,今儿这太阳已有不饶人的气势。
在大街摆摊的小贩支起高高的遮阳棚,准备收拾行头回家,三人看完榜,周子瑜这个大草包和慕惊凰那个书呆子,笑说许官人定会向那些地方官手里塞银子,帮临秋混个一官半职。
其实然,这也是目前举制最大的漏洞。
杨柳拂堤,风车轮转,行人如织的上临郡治下,阳光蒸发着地面的积水,水面上形成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人字宽的桥面整齐划一,街道除了报时敲梆子的更夫,啃了一口塞在袖里的胡麻饼,整个人恹恹欲睡,还有一些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叫花子,流氓地痞。
上好的一字间内,窗户开了半扇,锦衣人把玩着瓷白的杯盏,惨绿罗衣衣袂纷飞间,胸襟层叠着滚边白雪的浪花图腾,一阵直钻脑髓的麝狐香味袭来,旁边立着的小厮只觉头脑发涨,趁着不注意偷偷拿纸团塞住两个鼻孔,而满脸麻子的青年厚唇泛紫,满脸不屑与鄙视,不光眉头皱起来十分别扭,且簪上别的羊脂玉也显得突兀,双手屈前的侍从忍俊不禁:这打扮与他的身份的相差甚远,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白废了这身好衣裳。
而他那双小小的眯缝眼里,更是看到了诡测的动机。
旁边侯着的仆从们纷纷直起腰杆。
“主子,咱们密谈为什么非得选在这儿?所谓的一字间,又脏又乱,根本就是个杂物间。”
一旁身着白袍的人翘了翘兰花指,那张不伦不类的脸上不知涂了多少胭脂水粉,与他坐在相并的对面,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挪挪衣摆,恨不得提前房间打扫一遍。
他的声音既有男子的粗犷,又有女子的娇柔,平日里都数他爱和锦衣青年斗嘴,放着好好的王府不住,非得在后面建一座假山,模仿皇宫里御花园的气派,花起别人的钱来也毫不手软,青年握紧拳头,早就受够了这假太监的脾气,只是他心大,一想到国家大业还要靠这假太监,还是硬生生把他安插在了身边。
“你不懂,爷啊就是要把上面那个骄奢淫逸的狗皇帝拉下水,他不是一向爱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民间事务吗?这次不知道看上哪家姑娘,又想骗爷的好姐姐借着这个机会纳妃呢?”锦衣少年语气轻慢,尚无一点本该这个年纪有的成熟和稳重,也不懂得尊重下属,于是有些东西自然而然的就被抛了出来。
“哪位啊?”呆愣的阿五盘问道。
他的嘴里含着甘草片,反过来剜了他一眼:“笨蛋,这次参加会考的就只有一个女人,你说是谁?”
阿五垂着头,老半天不说话。他总是这个样子,反应比别人慢一拍,连打起架来要想好招式才肯动手,对手不厌其烦时出奇制胜,靠拖拉的功夫不仅气哭了教学的先生,且作战的时候无一人肯上前,偏偏又很懂避开锋芒,靠这一点他就留在了锦衣青年身边。
他的指甲长长,敲着清脆杯沿,收回窗边的望远镜:“走着瞧吧,这江山迟早都是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