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焕道:“太子殿下,老臣素餐九卿数十载,功名不显。今年岁已老,眼浑耳聋,不堪万岁使用,早有归野之意。今次参劾,也算了了臣心事。”
朱常洛道:“朝廷乏人,正需赵卿这等老臣支擎,待孤与叶卿口谕,打发了那起子。唯望,赵卿休辞生受。”
赵焕躬拜,哽咽道:“老臣多感殿下慰留。叶阁佬事物繁多,臣这等小事不好烦扰。”
赵焕说及此话,朱由学才明白些。十多年的部堂老臣因弹劾致仕,怎算小事。
太子出面找叶向高说情,就是叶向高能与那起子言官搭上话。
赵焕愿以吏部尚书身份为内阁、户部陪话,他与叶向高还算过得好。却不肯太子出面,一则许是保全朱常洛,太子怎好施恩朝廷重臣。二则此次弹劾,叶向高已无作用。
“多敢是叶向高已管束不得那群言官,他虽是国家首辅,却非东林话事人,前三也排不上。”朱由学想起前世明朝,东林与诸党党争之酷烈,非叶向高能左右。
朱常洛还待说些甚么,朱由校打断,虽说你青宫稳固,但施恩重臣,事涉部堂掌印的重位,不是好顽的,万历还坐着皇帝呢。说道:“前次,魏朝托客氏进言,孤既说了,就无反悔之理。今老丈又作保,合该依前言行事。”
赵焕拜谢道:“多感皇三孙殿下体谅。”
朱由学摆摆手,说道:“若是往常,小子绝无二话。虽因此事,颇受了些苦楚,看老丈面上,也就过了。但家慈亦因此担惊受怕,更受着某人的委屈,孤却不能不讨些补偿,聊作慰藉。”
朱常洛面无表情,已有些习惯朱由学的冷嘲热讽,说道:“你母亲处,孤自有理会,无需多言。”
朱由学大揺其头,“非也,非也!夫妻一家万事皆内事,赵老丈乃外廷,内外岂可混作一谈。老丈,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赵焕扫了朱常洛一眼,目中火舞,呵笑道:“皇三孙殿下言之有理,但不知殿下要何数目。臣虽非户部部堂,却还有些人情。”
朱由学竖起食指,赵焕光着老眼,疑问道:“一万?
朱由学摇头,“十万!”
赵焕苦笑,“殿下,这也恁多了些。”
朱常洛喝道:“好小子,赵卿乃国之老臣,竟敢漫天混要,不当人子......”
赵焕道:“太子殿下恕罪,皇三孙殿下以母为先,实乃孝子,日后万望太子用心教养。”又同朱由学道:“殿下宽恕待人,老臣深佩。祭坛拨银,便依殿下所言。
说过正事,朱由学、朱常洛无好话可说,朱由学略做拜礼。
朱常洛又与赵焕说些慰留的话儿,赵焕只是不从,奋力挺起腰杆去了。
次日,赵焕上表致仕,万历不从,赵焕告病,万历着太医看顾。
之后,吴道南、方从哲亦被参劾,首辅叶向高劝阻无用,即请辞,万历着允,方从哲任首辅,浙、齐二党势力大进,东林一番作为付诸东流。
与赵焕定下祭坛之事,吴道南虽愤愤不平,却还是着户部签下拨银文书,定在明年立春,朱由校出阁及朱由学读书事同期,万历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日,朱由学正享用客印月伺候。祭坛拨银失而复归,东林、浙齐各党再次打成狗脑子,朱由学极高兴。打,赶紧打,万历最见不得吵闹,换了软和的方从哲上台,咱这银子更安稳。
想到此处,朱由学兴义盎然,后脑在那丘谷恋栈摩挲。忽的,额头遇凉。
张开眼,入目客印月眼角润红,泪珠频现。客印月慌忙取巾帕拭去朱由学额头珠滴,自净了眼角,福身道:“奴失礼,请二爷责罚。”
朱由学好奇问询:“怎的,宫里哪个敢寻你客乳娘的晦气。李选侍身边的?”
近日里,李选侍宫里内侍找王才人近身奴婢的疏漏,朱由学下了死命令,杖责、驱走好些个不听话的。客印月下手着实狠,寻由头杖毙了一个,朱由学就将这惩戒之事尽交与客印月,李选侍宫里的再无着手。说不得,因此怨愤客印月。
客印月垂着螓首不答,盘跪在地,无声哽咽数遭,擦了脸面,才抬头,强笑道:“奴无甚事,只近日苦郁,想起往时烦心事,故落泪。今哭过,散去积郁就好了。倒劳殿下担忧,奴惶恐。”
朱由学哪里信,拉住客印月手儿,关切道:“我还不知你,极要强的,往日里也不见哪个值你人前落泪。快,与我说说,莫惹爷生气。”
客印月道:“二爷,奴果真无事儿。”
朱由学瞪眼,客印月吃不住,撇过头去,又哽咽几声,终幽幽道:“奴蒙大殿下、二爷看顾,宫里哪个敢摔我的面皮。是家里,奴家中那个不争气的。
原来是侯巴儿,朱由学了然,虽说她是皇长孙乳娘,地位不低,但这时代三从四德,侯巴儿真要做些甚么,客印月也得忍耐。
“你家那个,侯巴儿怎惹你不欢喜?”
客印月叹气,弦乐眸子水灿灿的盯着朱由学,柔媚如春桃化雨,娇声道:“那个不争气的,奴见他整日厮混,不着家,说了几句不中听的重话。恼的他摔门而去,放言要干大事。此后,三日不见他露面,连那平日里顽的极好的破落户儿也寻他不着。家里主管回报,那不争气的逼迫账房与他三千飞钱,径往通州行货去了。”
朱由学拿怪眼去瞧客印月:“怎地,莫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想他不住,这才哭了——”
客印月翻个白眼,艳媚非常,微翘点绛唇,不依,“他与那起子早顽的心野,往常旬日不见归家,奴想他作甚。”
即又低啜道:“概因他此去通州,果寻到一江南布商,购得好些蓝靛,还签下棉布的买卖文书,拿了定钱,只待他将布浸染,那布商尽皆买去。”
朱由学看着客印月,竖嘴发笑,“如此,可见是真变好长进了。你,合该欢喜。”
客印月撇嘴,我既欢喜,你笑的怎恁瘆人,“二爷呀!他若真长进,奴便罢了。可那昏头的,从未做过甚么正事。陡然行货,哪里能识辩好歹。那布商弄鬼欺他,不知蓝靛里做了甚手脚,浸染的棉布,不足旬日皆泛黄现绿,岂能交付。目今货期将尽,只那毁约银子,奴家布匹铺子,尽盘卖了,也不值当。”
朱由学道:“竟有这等事?那商人何等跟脚,敢赖你客乳娘的账。”
客印月擦去眼角泪痕,说道:“奴已着人打探,那布商的主人,二爷也是见过。”
“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