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学将思虑说了,阉党、奉圣夫人自然避过。
客印月道:“兴哥儿哪有二爷说的恁样好,他若有那陆炳一分能为,奴此生就觉圆满。”
踌躇盏茶功夫,客印月道:“若说他们图谋奴家来日,区几千两银子真不入这等大家的眼。何以舍去......”
“二爷,奴这样想不知可否。那往奴家家中布眼的,未必是那高公子家人。”
“怎么说?”
“二爷,那布眼的,便怀恁多图谋,也在皇长孙,咳,也在十年、二三十年之后。那高公子确是江南鼎食大家,京城首辅为故交。若能得了青眼,立时就得数不尽的好处。”
朱由学道:“你意说,京城内有一专布局、打探各方消息的人物,拿你家奉献,结识那高公子。”
客印月娇声道:“二爷英明!”
“如此,便说的通了。”朱由学拍着手儿,“这布局的非同小可,我远想着回报他一番,为你出气。目今来看,须得作长远筹谋才好。”
客印月道:“二爷疼奴,奴心挂记着。万不敢因奴,伤了二爷的局面。”
“嗯!”朱由学道:“将那审问的几个人封口,侯老六那几个就依你说的,误作侯巴儿通风报信的耳报神,穿几日小鞋,就放了他,仍旧原样布置。再着客林,于院墙周边发觉些痕迹,拿几个有人命的混混泼皮,使魏朝送到东厂去——”
“二爷,这是要不动声色?”客印月道。
“那人既能埋你一颗钉子,便可埋第二颗,在明总好过在暗,就留着那侯老六。”朱由学吩咐道:“那侯老六心思浅薄,你可用心教育,莫漏了馅儿。”
客印月道:“二爷,你擎好吧。”
三月,春寒大雪后,天时皱暖,再无云雨。
春闱,吴道南主持,发舞弊案,朝廷再兴风波。吴道南上书致仕,万历不允,言官抨击不放。叶向高调和不行,亦上书致仕,万历不允,朝廷吵闹月余,仍不见休。
“二爷——”虽是三月末,却已颇暖,客印月着身绽青穿花云丝褙子,兰花绣鞋。头梳松鬓扁髻,发髻高卷,临风栩栩,媚骨面庞竟有许多庄重、雅丽。
这女人,原本只是艳,后媚艳与清丽转换,今却将两者融为自然天生。
客印月手提食盒,三拜道:“二爷。”
“怎么,又拿甚好吃的,填宝珠的嘴儿。”朱由学捏住宝珠婴儿肥的小脸儿,“你看看,多敢让你喂成小香猪。”
自那日合浦珠的事儿,李余、宝珠两个再不收他人的奉送,客印月转挑宝珠爱吃甜品,每几日就寻些民间糖果、点心,送与她吃。
婴儿肥都起来了,倒不显胖,反有些可爱。每见着宝珠吃糖果,愈发像个松鼠,朱由学便伸手去捏,似已成习惯。
今日有些用力,小丫头又不敢躲,只拿就将珠眼显出哀怨,哀巴巴看朱由学。
“学也学不像!”朱由学揉乱双丫髻,小丫头与客印月学了不少女人姿态。
客印月摆盘于桌,上层两碟淮阳甜点双麻酥饼、千层油糕,并李余爱吃的驴打滚。
宝珠欢呼一声,张臂尽拦过去,朱由学拍其脑袋道:“没眼色,这好些都是你的?那驴打滚李余最爱用。”
小丫头瘪嘴,将那碟一进三停的推与李余,旁的还好,但是甜品,没她不爱的。
李余道:“奴婢腹中尚不饥,与你一半。”
宝珠立粲然笑道:“李公公好人!”手下不停,数着个儿去分,偏是单数,余那一个还要掰了。
朱由学劈手夺过,吞入口中,嘟囔道:“有好吃的,竟不先孝敬主子,该罚。”
小丫头缩脑袋皱皱琼鼻,端起点心,自拖茶椅门外游廊坐享。客印月在时,朱由学多敢不要她服侍。李余亦端碟去了。
客印月笑道:“宝珠妹妹心思纯净,还有小爷疼她,真真好福气。”
二层里取出四碗饭,并两碟小菜。
“蒸槐花、榆钱!”
客印月道:“二爷,前两日直说蒸槐花、榆钱,奴未入宫时,是逢春必吃的。记下,亲自下厨与两位殿下蒸些受用。大殿下嫌它粗粝,奴就尽与二爷送来。”
“他没口福!”朱由学不区哪碗朱由校尝过,端起就吃。“可惜,印月你加了羊肉沫儿,面粉饱吸羊脂,遮去槐花的香甜,榆钱的清新。”
客印月道:“奴只怕二爷用不惯民间的粗野吃食。二爷,这荠菜却是田野新摘的,你且试用,合不合口。”
两碟小菜,酱瓜、凉拌荠菜。
朱由学叼筷子荠菜,入口细品,“嗯,不错。”
底层,客印月端出大盘包子,道:“二爷,尊您吩咐,荠菜、野葱猪头肉包子。”
用过槐花、榆钱各一碗,两个包子,小菜吃尽,朱由学意犹未尽。自他定时打熬身子,别看身子小,胃口却大。
客印月压住朱由学再起箸的手,劝道:“二爷,多食伤脾胃!”
朱由学也知过犹不及,道:“这恁好些,岂不浪费了。”
客印月道:“李余还在外间伺候,那半碟点心,总不填午饥,就赐予他。”
朱由学抚抚挺起的小肚皮,道:“只怕他用不惯!”
客印月笑道:“李公公民间吃过苦的,再品旧味,必极喜欢。”
“那好吧,依你!明日,须得再与我做。”
“知道了,二爷。”
吃过消食茶,享受阵浑圆腿枕,将息过。客印月、客印月两个服侍梳洗,书房学习。
客印月福身道:“小爷,田庄处,客桦托奴带些话儿。”
“甚么事儿!”初醒,朱由学声音有些懒。客印月是晓事的,既方才饭前不说,想来并非急事。
客印月道:“客桦说,入三月来,天时骤暖,不落春雨,田地已见干旱。问问爷可否预作准备,着人挖井、开渠。”
“三月,麦苗已经拔节了吧?”朱由学前世农村,小时还拉过木铧。
“小爷知农事,正拔节需水的时候。”
干旱!朱由学想起,明末正值小冰河,干旱常年不断,是明朝灭亡的诱因。
已经一月未落雨了,春暖风大极易干旱,如此反常气候,朝廷倒是借舞弊,党争不绝,大有争争吵吵又一年的架势。
“这起子沽名钓誉的混账!”
“二爷,可是客桦哪做的不合心意。”
朱由学没忍住,喊出了声,客印月关切询问。
“不干他的事,他做的极好。”朱由学解释。
骂也无用,此等天灾,诸公无心理会,他一小小皇孙能做甚么,甚么也不能做。收揽民心的罪过,呵,真担不起。
“告诉客桦,尽快抗旱。这挖井开渠之事,不计人力,做的越大越好!”做的越大,见着的人就越多,只能如此了。
“干旱易生蝗虫,防蝗虫也需在意,不妨养些鸡鸭。”
“是,小爷,奴记下了。”
朱由学咂咂嘴儿,回品余味。
这槐花、榆钱,多敢是他们今年最后的饱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