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特里克出去了,去向维特罗内的遗孀致意,并在此过程中就普鲁斯特的书达成交易。我推着书车走在书架之间,将上周收进来的新书上架。帕特里克做采买的工作,我做店内的整理组织工作。多年来我们就是这样配合的。我将坎达丝·金凯德的一本新的浪漫小说《凶猛的欲望》插入书架上相应的位置。她怎么会想出这么烂的书名?想出烂书名对于帕特里克和我是很好玩的游戏……甚或对于我和夏洛特也是。
为什么我不能去史密斯学院?我在高中的成绩几乎全是A,而且只是为了好玩,我通过了美国大学委员会的考试。没错,我的课外活动只限于打扫妓院、和科基一起跑腿等等,这些都不适合放在大学入学申请书上面。但我在这个书店工作也获得了许多经验,平均来说,每年至少读了一百五十本书。我对所有科目都相当精通。
如果我在霍姆斯百货商场碰到了我高中那些女同学——那些父母双全、有信托基金的女孩儿们——会说什么呢?我会告诉她们:“噢,对不起,我太忙了,你瞧,我这个秋天要去史密斯学院了,我来这儿只是要买几件织有字母的毛衣。哎呀,是呀,史密斯学院在东部。我只是觉得南方学校的课程不怎么有意思。”
我简直等不及收到夏洛特的申请资料了。我计划要将自己所有的问题列出清单,然后回到图书馆去仔细阅读有关史密斯学院的资料。
当我将手伸向书架顶端时,铃声响了。“我马上过来。”我大声叫道。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将遮在眼前的头发理了理,然后走出去帮助顾客。
“抱歉,我当时——”
我猛地站住了。辛辛那提就在我面前,靠书架站着,嘴里叼着香烟。黑色西装的上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那瘦削的肩膀上。他的帅气已经腐败了,就像坏了的水果。他的灰色眼睛仍是细眯着,现在又在鼻梁上多了道银色的疤。他站着瞪了一会儿,然后走向前来。
“哎哟,瞧瞧。我几乎认不出你了。你现在长出个模样来了,是不是?”他注视着我的衬衫,在嘴唇间转动着香烟。“你为威利张开双腿吗?”
“没有。”我很快说道。
“那太可惜了。”他将香烟在书架边摁熄了,又挪近了些。“我可能要跟你转一圈。”他说着,朝我脸上靠过来,“因为我们还有账要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能感觉到在裙子下面用皮绳捆在我右腿上的手枪。可是考虑到眼下的情形,撩起裙子似乎并不明智。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辛辛那提冷笑道。他抬起左手,示意着上面一块红灿灿的疤。“某个小女巫烧伤了我,很严重地烧伤了我。而某个丑老太婆又用枪击中了我的腿。小丫头,你知道被烧伤是什么感觉吗?”他又向我迈了一步,“你想感受一下吗?我打赌你想。我打赌你跟你妈妈一个样。”
“我跟我母亲一点儿也不一样。”我告诉他,一边从书架边缓缓移动到店的中心位置,以便前窗外面可以有人看到我。
“你要溜到哪里去?你怕我了,乔茜·莫雷纳?你害怕我会把你砍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扔到马塞洛的沼泽地里去?”他大笑,露出了被烟草熏黄的牙。他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向他。“你对于那些鳄鱼来说可真是美味的甜点呢。”
门突然被打开。“放开她!”科基命令道。他手里拿着根撬棍。
辛辛那提看都不看科基一眼。“别多管闲事,老家伙。”
“我倒要用这根铁棍管管你的脑袋。”科基举起了橇棒,“我说了,放开她。”
辛辛那提松开了我的手腕。“噢,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是你的财产。你将她锁在这个书店里,这样你随时都可以来戳一戳?”
“不是这样的。”科基说道。
“不是?那么是怎样的?”辛辛那提说着,向科基走过去,嘲弄他道:“瞧瞧你,我分不出你是‘奶油’更多还是‘咖啡’更多。噢,等等,让我猜猜看。你奶奶是个漂亮的女仆,然后她的身子被那个男主人压住了,哈?”
咔咔的脚步声。
辛辛那提转过身又朝我走来。“好吧,”他说道,随意地举着手,“我们别太疯狂了,乔茜。”
“疯狂的乔茜——我还挺喜欢这个词听上去的感觉。”我用双手握着枪,这是威利教我的。“你为什么不从这儿滚出去,免得我做出什么疯狂的事。”
辛辛那提大笑起来。“别紧张,宝贝儿。只不过是你妈妈让我来给你捎个信。”
“你刚才是这样做的吗?捎个信给我?”我说道,继续握着枪,并朝大门的方向挥了挥,让他离开。
“是的,你妈妈说让你下午三点在米尼特餐厅和她碰个面。她有事情要对你说。”辛辛那提掏出一支香烟,慢条斯理地点燃,只是为了向我显示他一点也不担心我手里的枪。
科基的眼睛瞪得跟铜钱般大。铁棍在他手里有一些颤抖。他很怕枪。
“看起来不错,乔茜。”辛辛那提说道。他又用手里的香烟指着我,“我会等着再见到你。”他推开科基离开了店里。
我放低了手臂,紧紧握着枪的手指却无法松开。
“你没事吧?”科基问道,“他没伤着你吧?”
我摇了摇头,总算吸了口气。“多谢,科基。你在跟踪他吗?”
“我在周围有眼线。弗兰基说看到他从罗斯福酒店朝这边走来了。我真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和这种男人混在一起。他是个邪恶的人,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
他说得对。辛辛那提身上有某种冰冷的、死亡的东西。我呼出一口气,开始放松那钳子一样的手指。
“科基,你去验尸官那儿了吗?”我问道。
“乔,你出了什么问题?三十秒以前,你还在用枪指着罪犯,而现在你却在过问那个孟菲斯的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福里斯特·赫恩是个谜,就像看着一口黑漆漆的井。但我内心深处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劲。
“没发生什么。他在新年夜走进书店,然后我见过他,就是这样。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可现在他却死了。那么,你跟验尸官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亲自去见了摩尔医生,”科基说道,“我在外面等着,直到他出来吃午餐。我没进去那个满是尸体的陈尸所。他见到我不太高兴。他说他很忙——”
“然后呢?”
“摩尔医生说,那个从孟菲斯来的有钱人死于心脏病发作。”
我摇了摇头。“不可能。”
“这个嘛,乔茜,听着,这是那个人说的,他可是验尸官。”
突然一声喊叫,门被撞开了。我举起了枪,科基一个急转身,举起铁棍。
帕特里克往后跳开了,看了看铁棍,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枪,“怎么回事?这只不过是普鲁斯特的书!”他说道,手里抱着一大箱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