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某岛,宋国,北元市
北元市第六人民医院也称为北元市精神卫生专科医院。三个月前,沈非颜应聘到这家医院,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她一直未能睡着。时隔四年,她终于又回来了,再次踏上这片让她又怀念又憎恨的地方,她以为自己会激动,会恐惧,会悲愤,会不安,她甚至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而晕倒,但实际上她并没有,她甚至在下机时还彬彬有礼地和空姐说了再见。
时间流逝得飞快,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工作一个多月了。在同事们眼里,沈非颜是国外海归,是业界精英,是六院引进的专业人才,但其为人十分谦虚,认为自己是刚从国外回来,国内临床经验不足,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向前辈们学习,为此,她主动要求先加入院内泰斗秦教授的团队先适应一段时间。院领导起初有些不解,因为这既是大材小用也不合规矩,但见她态度真诚、言辞恳切,也就应允了。
沈非颜大部分时间是和小组的医生轮流坐门诊,但精神卫生专科医院和普通医院一样,医生每天也要查房,上午下午各一次,由各科室医生排班轮流参加。她每周二、周四会同各科主任去后楼住院部查房。医院住院部分为男病区和女病区。这一天,又到了查房日,沈非颜先来到三号楼,三号楼是女病区,沈非颜在来院的第一天就仔细查看过住院的病患名单,知道这里收治了一百一十二名患者。上午八点钟,她和其他医生在门厅会合后,便进入楼内查房。带班主任医师黄教授打开三道厚重的铁门后,大家才算正式进入病区。
这里有着严格的时间表,比如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时间表这样的:每天六点至七点是起床和洗漱时间,不能赖床。七点至七点半排队吃早饭。吃完早饭吃早药,然后可以自由活动。八点钟医生开始查房,各人必须回病房。十点至十点半会测体温,然后吃第二顿药。十一点左右排队吃午饭,午睡到一点半护士继续叫你起床,然后医生开始查房、治疗。在这之后有一个会客时间,晚上五点半开始排队吃晚饭,然后点名,吃晚药。之后集中看一会儿电视,八点半就寝。每天如此。
一行人进入一个长圆形的大厅,因为已经到了查房时间,病人都待在病房内,大厅里人很少,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走动。大厅东南角是护士站,里面有三位女护士,一个正在分药,另一个在核对病人家属填写的表格,还有一个比较面生,正立在第二位护士旁边帮忙打下手,沈非颜看见她穿的淡蓝色护士服便知道她是新来的。她看着那位新面孔,默默地叹一口气,心里懊悔得不得了,自己当初怎么就轻信了汉斯的鬼话来应聘医生,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你说来应聘个护士多好?护士不用给人看病,简单又安全,压力小很多,而且护士在病房的时间多,有利于她要进行的调查,做个医生成天出门诊能查出个什么来?自己还天天神经紧绷着,就怕出什么差错,比如误诊或开错药什么的耽误了患者的病情,一直提心吊胆的。沈非颜觉得自己如果再在这里待上几个月可能自己也要因为这强大的心理压力而精神失常了。她的身份履历经过精心设计和编排,光鲜亮丽且经得起调查,然而她到底是谁她自己最清楚,虽然她在国外用两年时间恶补了这方面的知识,汉斯还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将她安排进了一家精神病院实习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她总认为自己终究算不上真正的专业人士,工作时总会心虚,对自己信心不足,生怕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伪劣产品出个什么差错被人识穿。
她曾向汉斯诉说自己的困境和苦恼,可这人竟然在电话里半调侃半认真地对她说:“你有什么可担心可害怕的?你又不是要在那里工作到退休,等事情有眉目了你不就辞职了?你现在只需要小心点,工作上不出大纰漏就行了,也没听说过精神病院治死人的。”听听这叫什么话?!真是没有道德心,她简直气结,“啪”地就挂了电话。
护士站北边便是观察室,观察室是最靠近护士站的地方,房内安装了一个很大的摄像头,方便护士随时观察情况,新进来的病人并不会被立刻送入病房,第一天都要住在观察室里。此刻观察室内的病床上就有一位病人,她被用束缚带捆住了手脚躺在床上。这是个挺年轻的姑娘,二十出头的样子,却是位躁狂症患者,昨天上午被送来,刚来的时候一直在叫骂和挣扎,连病床都被她掀翻了,只能将她束上束缚带。今天似安静了下来,但还不能转入病房。此刻,一位护士正在病床边为她量体温。他们一行人在观察室门前停了下来,黄教授向那位护士简单交代了几个需要注意的问题便带着众人继续向前。
这幢楼的病人大多是精神障碍科直接收治的,也有少数是其他科室收治的,比如她所在的焦虑障碍科转入的。这里的病人一般都是发病之后被家人强行送来或者哄来医院的,比如躁狂症患者和精分患者,这类病人没有自知力,他们认为自己根本没有病,医生护士在他们眼里都是坏人,是要害她们的,所以他们很抗拒,会挣扎会打骂人。沈非颜每次参加查房都会感觉心被纠成了一团,这些原本青春蓬勃的年轻人,因为生病而被迫来了这个他们不想来的地方,就象那花园里的花儿,原本在丰沃的土壤中沐浴着阳光茁壮成长,开枝散叶,不想中途却被折枝插瓶,他们本应青翠欲滴,也可能繁花似锦,却过早的开始变黄枯萎。而且,精神病人的发病机制不明,有时候就算治好了,也不知道哪天会再复发。
她从心底里同情这些病人。因为病情特殊,医院里的禁忌也很多:他们吃饭是没有筷子的,叉子也不能用,只能塑料勺子吃。喝水也是用塑料杯,玻璃杯不能用。剪刀,小刀等利器更不允许带进病房,总之一切可能产生危险的物品都不能在病区使用。就连吃药也是护士提前分好药放入每人一个的小塑料杯里,护士会盯着他们把药吃下去,病人还要张开嘴卷起舌头给护士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