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成都。
一个普通的晴空日和的日子。
柳心刃哼着歌儿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踱着小步子,衣袂飘飘,吸引了无数目光回头打量。
“这青衣姑娘的簪钗是…一支毛笔?”
只见这姑娘仅以一只毛笔束着一头略微发红的浓密乌发,那毛笔的笔头比起秀发黑的透亮,是干涸的墨水。那笔头一晃一晃的,跟少女一样可爱。
“怪哉怪哉!”
“真是奇异女子!”
“元唐果真民风开放。”有西域来的传教士路过感慨。
“全因当今圣上治国有方,才让这样的女子也能自由自在。”一位繁文缛节的老夫子竟是点着头满目赞许,他静立在驿馆二楼,扶着自己雪白的胡须。
“走,我们去会会她。”
“诶!世子!”老夫子顿时失了气度,忙唤他,“老朽说的自由自在那是百姓的事儿,您千金之躯,还是要有所约束的啊!世子!”
只两句话的功夫,偌大的房间里只剩老者一人了。
“有一个姑娘,她有一些任性,她还有一些慌张~哈啊哈~”柳心刃哼着周围人从来没有听过的曲调,迈步进入曲乐楼。
这个京城久负盛名的酒楼,宽敞明亮,装饰得华丽而不张扬、细致而不繁复。
柳心刃阔步走进来,头上的毛笔毫毛跟着一摇一摆。
寻了个临窗位子就坐下了,右脚踩在凳子上,右手臂搭在膝盖上,脑袋一歪,枕在右手上,另一只手掩面,不疾不徐地打了个哈欠。酒楼里的好多人不由自主地接连打哈欠。
“小二!来一壶…”
小二忙不提打断她,“劳烦姑娘先结账,小的才能传唤上酒菜。”
“害”柳心刃将束发的毛笔取下来,秀发瀑布般散下来,在阳光下,明明是因为营养不良才发红的头发仿佛流动着红光,衬得她白皙的小脸上仿佛也有光芒。
她随手将玉白茶杯里的水倾洒在笔头狼毫上,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张纸。
她信笔疾书,满不在乎道:“干甚不让我吃饭呀,我再给你写张欠条。”
“这…掌柜的吩咐,不容赊账。”小二回道。
柳心刃足尖轻点,转身坐上桌子,左手搭上小二的背,“喂!咱们兄弟俩都老朋友了!再说我上次来不是还能赊账吗?”这举动颇不合规矩,在她身上却显得侠义大方,一时间连旁桌的书生都没出声指责,只是呆呆地看着。
小二额上渗出汗水,道:“这不容赊账的规矩”,声音愈来愈小:“可不就是因为您才有的吗?”
“呜呜呜,今日是我生辰,你就让我这个可怜的弱女子吃顿饭吧!”她用白皙的手揉着眼睛装腔作势。
小二僵直在原地,咽了一口唾沫,试探着小声回:“您不是上次来的时候才过完生辰吗?”
“嘿嘿,每个食不果腹的日子都是本姑娘的生辰!”
“......”
“姑娘不知如何称呼,小生可为姑娘付这饭钱。”
“小妹妹,叫声大哥哥我请你喝最好的酒!”
“我呀,我叫…孔乙己!哼。本姑娘不吃嗟来之食,饿着也罢。”
“慢着!她的饭我请!”与此同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李恃为匆匆追来,原以为还能看见那顽皮的跳跃的笔尖,却不想这姑娘已是秀发散落,随意披在身后,多了几分柔美。
心里想着:还是很可爱,只是“孔乙己”这名字听起来实在不像寻常人家能取出来的女子的名字。
柳心刃挑起一边眉毛,饶有兴趣地打量来人:嗯,身形高大,衣服看起来是好料子,雪白而不染纤尘,丝线绣的图样还挺大气,鞋子看起来也很贵,啊还有个玉佩,哇,这晶莹的材质,一会儿顺走了拿去典当,本当代孔乙己可以吃好几顿饭还不挨打!
最后才想起来看脸,有一瞬的呆愣:我去,真真真真帅!
狭长双眸,眼角微翘,鼻梁高挺,眉宇不凡。难得的是眼里似有星河,是少年人特有的一份澄澈。
“孔姑娘?”李恃为薄唇微启。
柳心刃回过神来,也不扭捏,嘴角不加掩饰地噙着笑意,“怎能让公子为我破费呢,这样吧,我为您算上一卦,抵了饭钱,可好?”
说着从桌子上跃下,大步流星走到李恃为面前,微微歪头看着他的眼睛,几缕头发柔顺地垂了下来。
“我师从白云观卧龙先生,算的极准的。”末的,又添了一句:“可贵了。”
柳心刃一边给自己做这心里工作:不能沉迷美色不,沉迷美色没的饭吃!一边微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顺手牵羊”——拿走了他的玉佩,心里仍在做着自我安慰:医者的事儿怎么能叫偷呢?悬壶济世也是需要本钱的呀!
李恃为一时被那凑得极近的明眸、嘴角恰恰好的弧度晃了心神,自是没有发现衣摆下的玉佩已经被姑娘悄无声息地收进了宽大的袖子里。
他不自在地扭开头,“……你想算卦就算吧。小二,上桌最好的饭菜。”
“好嘞!客官。”
“公子相貌堂堂、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且看这面相,是大富大贵之像啊!”柳心刃抑扬顿挫。
“但是!”她故作忧虑,敛了笑容扶额叹息,“你命里缺一物,终不得快乐”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此时周遭的许多目光聚过来,李恃为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紧张起来,竖起耳朵听。
“你命里缺…小心!”
只见柳心刃脸色微变,向前疾迈了一大步,堪堪扶住将要被门槛绊倒在地的颤巍巍的老人。
那老人整了整衣容,先是看了一眼李恃为,才转向柳心刃道谢,“多谢姑娘仗义相救!老朽老矣,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
“哈哈谬赞谬赞!”柳心刃会心一笑,招呼道“来来来,别站着了,坐吧。你家公子刚刚答应了请我吃饭呢。”
老者暗道:真是个聪慧侠义的女子。一眼便看破我们主仆关系。
柳心刃正要习惯性地脚踩在凳子上,余光看见了正襟危坐的老者,便换了个姿势——盘腿坐下了,两手支棱着脑袋,开始想事情——她一向很容易走神。
李恃为坐下半响,等不及了:“我命里缺什么?”
柳心刃眨眨眼,笃定道:“你命里缺我!”
忽有钟声响起,丝竹声随后传来,声声入耳。
李恃为偏开微微泛红的脸,假意找寻声音来源,“这是哪儿的乐声?”
小二正好端着酒菜前来,便解释“这是曲乐楼的既定习俗,每月中旬,中央舞台欢迎各位食客即兴表演,得众食客称赞者,免去食费!”
“真的吗!”柳心刃的眼睛顿时亮起来。怪不得今日食客特别多,尤其是贵人。
这时琵琶声起,只见舞台上有一少女,着藕色衣衫,弹唱了两句才徐徐揭开面纱,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有一对小酒窝,眼波流转,欲唱还羞。
“绝了!”柳心刃大口吃肉,目不转睛地欣赏着,含糊道。
李恃为奇怪的看着她,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爽朗的女子呢。
柳心刃一边嚼着肉,一边思索着免单大计:曲乐楼曲乐楼,歌谣当是在第一位的,这歌儿不能是“左边跟我一起画个龙”这种节奏太快的,更不能是“改革春风吹满地,中国人民真争气”这种有违封建社会的……最好是个古风的歌儿,还不能堆砌文藻、不能有旁人听不懂的典故……
眼见台上没人了,许是珠玉在前,没人敢上了。
“我来一个!”
柳心刃说着拿起毛笔,端着茶杯,一个漂亮的空旋翻身上台,竟是一滴水都没洒出来。她将茶杯放在小台上,又从袖中抽出一张纸以细针固定在身后幕纱上。
她选了唱李玉刚的《清明上河图》,只唱了高潮部分,顺便改了改词儿。
“绫罗飘起遮住日落西/奏一曲断肠的乐曲/
抬起画面如此的美丽/熟不知是谁的墨笔/
淡淡胭脂遮住了思绪/小酌几杯却有醉意/
多少能人将相书画三千里/山河图雕琢的意义”。
柳心刃且歌且舞,舞姿轻盈如燕,歌声清新悦耳。
间隙竟还能以笔蘸水,顺势在纸上作画,她舞姿轻盈,下笔肆意,笔上墨水竟未洒出去分毫。
一曲终了,只见青山于纸上若隐若现,好似烟雾缭绕,颇具仙气。左下角还寥寥几笔绘了溪流。
她抱拳、鞠躬,自己打破寂静的气氛:“谢谢各位捧场!”
台下看客方才如梦初醒,掌声此起彼伏。
与此同时。二楼包厢里。
“调查一下这位姑娘,或许可以为我所用。”声音慵懒,带着轻笑。
柳心刃又一个360°回旋稳稳地落回座位。
她对着李恃为张扬地笑,几乎笑漏了他一拍心跳,她一挑眉,得意洋洋道:“怎么样?”
“身手不错。”
“刚才算的卦是骗你的!我便赔给你顿好酒好菜!”柳心刃大大咧咧道。
“也不一定是骗。”李恃为低声道,字眼散在了丝竹声里。
柳心刃慢悠悠拿纸吸去毛笔上的水,然后飞快重新用笔把头发绑起来,笔头又一次俏生生立在头上。
热死她了。
食不言。
有老人家坐在一旁,柳心刃难得得微微收敛了性子。
这顿饭吃的差不多了,柳心刃正与李恃为道别。
“我叫李恃为。”李恃为突然生硬的冒出一句自我介绍。
柳心刃愣了一下,哦,忘问他名字了,遂决定礼尚往来一下:“嗯,我叫...”
“孔乙己?”
柳心刃只迟疑了一秒,随机一笑,“昂,我记住你啦。有缘江湖再会!”
分道扬镳。
李恃为前脚刚走。忽有一人出现在她眼前,“劳烦姑娘上楼一趟,我家少主有请。”
柳心刃看着来人黝黑的脸庞、粗壮的臂膀以及腰间的佩剑,嘴角抽了抽,只思索了两秒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