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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暮如斯,天边一轮新月撒出晕黄的光俯视着这片荒漠。桃七坐在绿洲旁边,垂头梳理着一头青丝,她翘起兰花指,望着水中隐现的娇俏容颜,嘴角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樱唇微启,柔声问道:“冽,你说我把头发放下来好看吗?”

“好看。”冽坐在离桃七三步远的地方,双目呆滞地望着前方,不曾回头看桃七一眼。而正在他说完这两字时,那弯本就不甚明亮的新月已躲到了乌云身后。桃七本就为着冽的漠然懊恼,见月亮也躲到云后,更是火大。抬手重重地击在水面上,水里那张妩媚的脸顿时被扯成无数碎片,荡漾合着扭曲,再散开。就如她此时的心一般狰狞。

“其实,你也犯不着这么生气,想要漂亮,你一抬手指,不就如你愿,想怎么倾国倾城不可以?”冽依旧满脸呆滞,但是话语间却夹杂着讥疯,一如他之前的刻薄。桃七一惊,还道冽已解开她施的迷心术,倏地飞到冽的身前,身刚至,手已按在他的天灵盖上,心想:只待冽有些许细微的举动就立刻掌下催劲杀了他。

冽不避不让,口中讷讷吐出几句话来:“桃七是我的未婚妻,是我的主人,她的一切指令我都要无条件执行。”

桃七闻言轻声笑起来,把脸凑到冽跟前,两人鼻尖相触,都为彼此的冰冷瑟缩着避开,但桃七很快又靠上去,吐气如兰:“冽,你可是解开了我的迷心术?”

“七,你是我的未婚妻,你是我的主人,不容置否。”黑夜里,冽的一双眼闪着幽深的蓝光,直刺进桃七的心里。

“冽,我看不清你的脸。”桃七陡感心慌,那双在子夜里闪烁的眼睛让她无比后怕。

“不怕,有我。”冽拔出银光剑,瞬时,黑暗苍凉的大漠如被割破的幕布,漏进一束光来,刺得人睁不开眼。剑光冷冷打在冽的脸上,桃七借着剑光,看到冽轮廓分明的脸和依旧呆滞的眼神。她终于松了口气,依偎在冽的胸前,喃喃道:“冽,你还是属于我。”

“是,你是我的主人,我永远属于你。”冽终于低下头,与桃七对视。桃七踮起脚尖把唇送到冽嘴边,刚触到那一片微凉便被冽推开,她恼羞成怒,反手就向冽脸上刮去,冽抓住她手腕,呆滞的目光瞬间恢复了原先的犀利,撮唇:“嘘……别闹,椤刹派的人来了。”

桃七顺着冽的目光,果然看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出现一排灵动的蓝火,她知道,那是冥界的鬼之光,幽蓝的光飞速向桃七和冽的方向奔来。原本已沉寂的沙淘复又涌动起来,那群鬼之光在距桃七他们三丈远时,忽然消失不见,原本涌动的沙淘也悄然停息,一切结束得有些突兀。冽侧耳倾听,桃七虽不怕冥界,可当面对如此诡异的境地时,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她抽出缠在腰上的软剑,娇喝:“有本事的就出来,本姑娘还怕了你们这帮恶鬼不成?出……”

“闭嘴!”冽喝道。桃七一愕,正欲作恼,忽然,脚踝被什么缠住,整个身子往沙地里下陷,吓得她花容失色,尖声叫道:“冽,救我。”

沙地突兀地凸起一块,黄沙已漫过桃七的小腿,冽举剑朝凸起的地方狠狠地刺了下去。一股殷红的血从沙地里渗了出来。桃七呆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虽然功力不弱,却没有什么作战经验,更别说被人偷袭。其实以她的功力,刚才沙地里的人根本就不能奈何她,只是她之前便心怯了,哪里还知道反击?所以才被那人抢了先机。

等冽把剑拔出来,她拔出陷在沙地里的半截小腿。鞋面湿濡濡的沾住脚甚是难受,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冥族人的血。一双绣鞋已被剑锋划破,露出白皙的脚趾头。银光剑清冷的剑光映在荒漠上,清辉一片。盏茶功夫,那个冥界人的血已被风干,结成暗红的血块,一阵风过,夹着浓重的血腥向人袭来,令人几欲作呕,桃七抬袖掩鼻,曲指使出沁香谷法术中的“挪移法”将旁边的沙卷起一堆将那滩血渍湮没,看到沙地恢复之前的干净,她得意地拍拍手,做完一切,然后抬头望向冽。只见冽侧着头,一副戒备状态。

那原本已消失的蓝火复又从沙地里冒出来,并列在冽与桃七的对面,跳跃着闪着幽蓝的光,火焰越升越高,渐渐已由淡蓝转为深蓝。冽并不说话,只是死死盯住那排火焰中最高的一束,他皱起眉,对有些模糊的记忆感到迷茫,为什么自己对那排蓝火那么熟悉?可为什么又想不起?冥界,他似乎知道很多,可当他仔细去回忆里,却是一片空白。就像适才他提到椤刹时,那是无意识脱口而出的话,当他努力去想椤刹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有关椤刹的记忆。头要炸开似的疼痛,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表露出一丁点儿的虚弱,因为已他感受到那排蓝火暗藏的敌意。握紧手中的剑,缓缓抬起,剑尖指着那束燃得最高的幽蓝,冷漠开口:“出来。”

魈收起护身焰,跳了出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人,微微有些纳闷:芸罗呢?当他看到冽手中的银光剑发出清冷的光时,心陡地升起一股冰凉,颤声问道:“芸儿呢?她……她……?”他自小与芸罗一同习武,除开芸罗这次叛变,二人从未分开过一日。对芸罗的情感早不若儿时那般单纯。他深知银光剑的奥秘,而今,见银光剑已开封,那么芸罗……他摇了摇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她已经死了!”桃七见他提及芸罗的名字时眉宇间悲痛难挡,心里便知他对芸罗的情感匪浅,当下便说出芸罗已故的事实欲先灭他斗志。

果然,魈听闻芸罗已故,一时只觉天弦地转,脚下一软,半跪在沙地上。他用剑努力支撑着摇摇欲倒的身躯,在他倒地时,那排蓝火又灭了一束,从里面奔出一人,扶住他关切问道:“右灵使,你没事吧?”

额前的长发盖住他的脸,摇了摇头不言语,身体不住地颤抖。眼前闪过芸罗的音容笑语,出来前,他已向冥王请命,如他擒回芸罗寻回银光剑,冥王不得怪罪于芸罗,他还做了两个大大的蝴蝶纸鸢等她回去玩,而今……

芸罗最喜欢纸鸢,每次扎好给她,都会高兴地搂住他的头:“魈哥哥,你手真巧,我以后要嫁给你,你要每天给我做一只纸鸢。”那个巧笑嫣然的可爱妹子,如今真的离自己而去了?

桃七见魈一副落魄悲苦的模样,心中诡计得逞,当下喜形于色。脆声道:“人总是要死的,你又何必如此伤心?”

魈被她言语相激,心中更是悲愤难挡。眼角觑见银光剑光芒万丈的剑鞘,直恨得牙痒痒。胸中怒火中烧,仰天长啸,声未落,已提剑飞身向冽刺过去……冽心志虽被桃七控制,功夫却未减半分,看魈向自己飞过来,轻蔑地扬起嘴角,自然而然使出“幽灵剑法”迎战。他们二人在冥界的位置不相上下,功夫也是一路,一时便斗得难分难舍。“幽灵剑法”用七诀:化、戮、缠、诡、绕、随、逼。化:这剑诀为冥界人脱身之用,意在化解敌方的剑招,这多为冥界人自己切磋或遇功夫高出自己甚多的人时才施招。如遇强敌,好伺机脱身。缠、绕、随:这三招有些死皮赖脸,没任何风度可言,别人使什么招,都不正面迎战,只随着敌人的剑法万变,拖得敌人精疲力尽而杀之。这几招最为阴险。但要使这几招必须内力深厚,如遇到内力高于自己的人,那便百害而无一利。戮、诡、逼三诀:最为干净利索,为速战速决之用,也是“幽灵剑法”中最为厉害的三诀,诡字诀,剑法无踪迹可寻,诡异多变,因而得名。戮字诀,剑法单一虽没有诡字诀多变,但心无旁骛决定置敌之死地,威力也强不可挡。逼字诀结合了前两剑诀的优点,更是凶狠无常。

冽接招时,第一招便使出逼字诀。魈虽悲愤难挡,但还念同门之谊,剑下留情三分,但见冽冷着脸,第一招便痛下杀手。当下意冷心灰,冷笑道:“冽,你不念同门之情,也休怪我无义。”剑到中途便转换为诡字诀里的剑招。

冽听他说到同门,心下更是疑惑,脑子被一团迷雾深裹,真相似现非现。皱眉冥思,这样一来,剑势便缓了三分,等他惊觉到魈的剑风,已避之不及,只得微微侧了身,但左肩还是被魈的剑刺中。桃七见了,狠狠地跺了跺脚急叫道:“冽,你杀了他。”

而冽此时心志不清,怎能酣斗?他内力深厚,所以迷心术并不能清除他所有的记忆,那些记忆碎片总会经人提醒而时不时若隐若现。桃七自然明白这些,但闻魈的那句话,当下明白二人平素情谊深厚,生恐冽记起什么,当下曲指凝法,樱唇微启向冽传递魔音:“冽——你的主人——未婚妻桃七现在命令你,一心一意杀了他。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杀了他!”

冽闻言,全身一颤,迷茫的眼神复射出杀气,抬起银光剑向魈飞奔而去。

魈功力深厚,也听到了桃七的魔音,当下恍然,知冽已被蒙了心志。愤然扭头向身后的那排蓝火指令:“去杀了那女人!”

从蓝火里跳出十几个冥界人将桃七团团围住,桃七这时已不若之前那般慌张,冷笑道:“就凭你们这群饭桶能耐我何?”

这群人也不答话,提剑便向桃七刺去。桃七飞身避开,使出“迁移法”,引得冥界几个人的剑互击。看他们一团慌乱,桃七笑得更是灿烂,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飞身向左首的人削去,手法又快又准,转眼已削下两颗人头。余下的几人大慌,急急向后退去,再不敢靠进桃七半分。

魈远远觑见,恨恨骂道:“没用的东西,这般贪生怕死!”恨不得立刻飞身杀了桃七,但冽步步紧逼让他无法脱身。但见冽手中的银光剑和那一脸的呆滞,心下无比悲怆:他已不再是从前的冽,芸罗妹子也是死在他手下了,你还留情做甚?

芸罗早已芳心暗系于冽,这是冥界众所周知的秘密。只是魈始终都存了一丝期望,盼哪天芸罗会幡然醒悟回到自己身边。冥界人最冷,却重义。所以之前他嫉恨冽,却从未起过杀他之心。今日,见他心志迷失而芸罗又因他猝死,哪还顾及同门之谊,当下挺剑向冽刺过去,剑招去势凶狠已不带一丝情感。

这时,天边已微微射出一丝光亮,那是黎明前的曙光。桃七见了大急,要知道天亮后冥界人的功力就会消失大半,而敌方人数众多,到时自己未必能敌。适才她偷袭得逞,赢在灵巧,其实那帮冥界人只要全力迎战,桃七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见同伙人的短时间便死于非命,心下怯然不敢上前围攻。所以桃七一计得逞也不上前追击。

桃七施法下令:“冽,三招之内杀了他!”

冽接令,手下的剑舞得更快。魈的功力本就稍逊冽一筹,再说他不能像冽那样心无旁鹜全心迎战,让冽逼得剑法紊乱,很快便处于下风。而冽的剑越舞越急,逼得魈连招架都很勉强。三招将毕,冽的剑招突地由绕字诀变为戮,这一下变故别说魈,就是冽自己也有些讷然。魈避之不及被冽逼倒在地上,冽的剑尖直指他喉头,只等桃七一声令下便结果了他。

桃七见冽将魈制服,媚笑道:“冽,你真行。”她蹬下身,托起魈的下巴,赞道:“冥界的男人,可是个个如你这般俊?”

魈扭头,冷笑道:“要杀便杀了。”

桃七侧头,抚着一头青丝,看着冽的呆滞,心念百转,媚笑依旧:“这般俊的人,杀了甚是可惜,我可舍不得。”

魈见她望向冽时眼中神情闪烁,便知她心底的诡计,冷笑道:“你且看看天,现在,你还没那本事将我变成冽。”

桃七挑眼看着泛着微光的大漠边垂,心下也明白魈所言,当下愤然道:“竟不能,那便摧之。冽,杀了他。”

冽得令,提剑便向魈刺去……

“嘶——”一声清啸划破大漠的沉静,冽的剑还未刺进魈的喉头,虎口已中了一击,手一松,银光剑落在沙地里。

魈大喜,叫道:“王,您来了?”

转眼间,他们三人跟前已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头罩黑纱看不清面容,只听他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从黑纱里传出来:“一群废物!”

“是。”魈低垂着头毕恭毕敬立在他身边,嘴嚅动了很久,惶然道:“启禀王,芸罗已遭不幸。”

“啪——”黑衣人快速甩了魈一耳光,冷然道:“废话,你当本王是瞎子,银光剑已开封,芸罗还会在世?”

“属下糊涂。”

那黑衣人不再理会魈,把头扭向桃七与冽。桃七感觉到黑纱后的冰冷,比冽与魈更冷,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深吸了两口气,呵呵干笑了两声:“我道是谁来了,原来是椤刹,冥界的王想必是难看之极,以致无脸见人。”

“放肆。”魈喝道。

“别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冥界走狗,是……”桃七话还未说完,脸上已吃了一记。但见黑衣人身形未动,桃七根本未见他如何出手,心下慌然,知道自己绝非他对手。再不敢逞口舌之快,心思千百转,依然想不出如何脱身。

“冽,你过来。”椤刹对冽说道,冽本已被蒙了心志,对椤刹根本不记得,却仍身不由己向他走去。

桃七仓皇望着冽向椤刹走去,却不敢出声相阻。

椤刹透过黑纱望着冽,叹道:“你曾是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我从未想到有天你竟然叛我。还是无法了却那孽缘,罢罢罢……你且去吧!那地儿,毁了干净。”

众人都不知他意指何为,但都惧于他的冷冽,心下茫然却无一人敢言语。

这时,大漠又亮了许多,边垂上已见有商旅经过。椤刹抬眼望去,忽然冷笑道:“我要让你把魔障带到那里,毁了一切。”他话音未落,右手抬起凝起一个墨色的光圈,快速向边垂的商旅飞去,桃七等人顺着光圈眺望,只见光圈落在离那队商旅一丈远时落下,已变成金灿灿的一片。商旅队伍中有人先发现,欢呼:“看,金子!”说完便向那片金子飞奔而去,很快,所有的人都丢下手里的东西飞奔扑去。开始那队人还各自抢各自的,等一地的金子被瓜分完后,那队人因分配不均而吵了起来,没一会儿便拳脚相向,等太阳从边垂露出半张小脸时,那队人已相互残杀全部横死大漠。

“哈哈哈哈……这便是人间的魔障,又有几人能抵挡?”椤刹双掌合一,低声念着咒语,只见从那堆尸体上化出一股浅黑的戾气向楞刹,椤刹伸手接住,向冽冷笑道:“这就是你要带去的东西。”说完对着那团戾气念咒,完毕后便把那团戾气向冽的面门推去。戾气从冽的印堂飞了进去,冽倒退一步稳住身形。

椤刹扭头向桃七笑道:“你那些小法术,竟控制住我的得力干将,不简单。到了沁香谷,自然有人会替他化解,到时,可有一出好戏瞧了。另外还得送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

桃七瘪了瘪嘴想顶他两句,可又怕他再发难,只扭过头“哼”了一声。

“魈,带着那群饭桶,回去。”话音刚落,椤刹已消失无踪。

很快,冥界的人都消失不见,除了边垂那堆死尸可以证明椤刹曾来过。

桃七深恐椤刹已为冽解开他的迷心术,抓了冽的手直视着他的眼晴,但见呆滞依旧,却仍不放心,轻声问道:“冽,我是谁?”

“桃七,我的主人,我的未婚妻。”冽木然道。弯腰拾起地上的银光剑,还鞘。

闻言,桃七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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