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旺提了把明晃晃的弯刀正要出门,老伴追撵过来,夺下他手里的刀,嚷嚷,你就不能消停点,都七老八十的了,还逞什么强啊?家里有天然气,谁还欠你那点柴啊?
德旺有些不服气,心说,是不欠,可你没见那气表跟鬼撵似的,呼呼地跑得飞快,那可是钱哩!他没理会老伴,硬邦邦地甩过一句话,你少管!就黑着脸出门了。
村口废弃的墙根前,二黑爹,柱子爸还有几个老人并排坐在那儿晒太阳,摆龙门阵,一面土墙被他们磨得亮光光的。每个人的神情都像快要落山的太阳,慵懒、松散、苍老,村人们称他们是在那“暖墙根”。
看见德旺过来,二黑爹忙将屁股挪挪,招呼他过来坐会儿,晒晒太阳,唠唠磕,很舒服的。
德旺摆摆手,说要去把山上的黄荆条砍了,不然冬天一到,一场雪下来,那些上好的柴就会没了。
那些人听了,嘎嘎地笑,指着面前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说,你看看,谁家还有烟囱啊,就你们家还烟熏火燎的,也不怕污染环境,省个啥呀?你家儿子是大老板,也不缺那几个钱哩,何苦呢!七十几的人了,还挣个球啊!
德旺讪讪笑着,赶紧走了,他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这些人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以前为了几根细小的黄荆条就会争得你死我活的,现在那么粗的黄荆条摆在那里,都懒得去弄,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但是,谁也没料到德旺砍个柴也会出事,差点连命都砍进去了。
晌午的时候,老伴做好了饭,等得灰扑扑的太阳犯了蔫,也不见德旺回来。老伴这下慌神了,赶忙去了山上,在一丛黄荆笼里找到了已是奄奄一息的德旺。德旺的身下,一大滩的血凝固成触目惊心地黑,让人瘆得慌。
德旺老伴吓得双腿直哆嗦,张开的嘴,喊不出声音,只有一团白白的雾从嘴里喷出来,过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德旺老汉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好一番折腾,总算把命给捡回来了。医生说,是刀砍在脚踝上,拖的时间长了,流血过多而休克了,再晚点送来这人就没命了。
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二黑爹感叹,这人老了,不服输还真是不行啊!稍不留意,哪天阎王爷就找来了。德旺啊,等你好起来了,也来和我们暖墙根,给孩子们省点事吧。二黑爹擦擦眼角,去拉德旺的手。
德旺儿子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德旺已经能下地活动了,只是缝合的伤口还没拆线。看见儿子,德旺的脸上堆成一朵菊花,儿子却拿眼愤愤地剜他,那神情仿佛与他有多深的仇样。德旺老伴不明白儿子怎么这样看着他父亲,她拉拉儿子的衣袖,说,你爹这次可遭大罪了,差点就见不着了。
德旺儿子气呼呼地说,那也是他自找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去瞎折腾,这不明摆着给自己儿子脸上难堪吗?说来说去也都是咱这当儿子的不是了,连个老爹都养不起了,你让儿子的脸面往哪儿搁?
德旺儿子说着,拿出一沓钱,啪地一声就摔在了德旺的面前,说,赶明儿出了院,你也去暖墙根,让儿子脸上也光彩光彩。二黑爹、柱子爸他们比你都还小,啥活也不干,每天没事就去暖墙根,不就显摆他家儿子能耐,孝顺吗?老人就该有个老人的样儿!
秋天快过去的时候,村口的墙根前多了位老人,老人雕塑般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他的心里还惦记着撂荒的地和山上那些无人拾掇的柴火。秋阳懒懒地将他的背影拉得老长,身后的墙上,斑斑驳驳地刻下他落寞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