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张纯智的调查进展缓慢得出奇，这个监视对象仍旧还是继续着单调而规律的班车人生，而通过这些日子的跟踪，李明皓已经完全摸透了他的生活规律，他闭着眼睛就能预测出张纯智明天的行动，甚至可以把时间精确到分钟的尺度，而且事实还证明丝毫不错。如果有一天李明皓发现张纯智没有按时刻表来行动，他首先怀疑的不是张纯智，而是自己的手表。
终于有一天晚上，张纯智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餐之后，返回办公室继续做数学题。等到夜灯放明，他便出门坐上了一部的士。李明皓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不对啊？怎么提前这么早就回家了？哎？这的士不是在向回家的方向开啊。上帝啊，总算是有点新东西了。李明皓像关禁闭的犯人等到了放风一样，瞬间兴奋起来，赶紧打完最后一个呵欠，开车尾随。
不一会，张纯智下车进了一家店里，李明皓远远地一望，便立刻明白，自己刚才的结论错了：这一次并没有新东西，这就是上次酒吧巡游的第一家酒吧，他又来了。由此看来，上次的酒吧巡游也并不是什么突破规律的例外，它依旧是时刻表的内容之一。只不过最初监视的时间跨度比较短，便把它当作了新鲜事，就好像外国人如果刚来中国不久，有一天突然看见中国人见面都在相互赠送现金，便会大惊失色而大惑不解，而等到他在中国生活了足够长的时间之后，他就会发现，其实这件事情每年都会重复一遍：那叫过年。
李明皓预计不会再有什么新的发现，看来这个数学痴人的生活就是规律地重复。于是，他便在酒吧外面，一边点上一支烟，一边观察张纯智的行动。张纯智果然依旧是去吧台点了一杯饮品，坐了一小会，便开始拿着杯子在酒吧里游逛。李明皓正在用心地偷偷监视，突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说道：“帅哥，在看什么呢？”
李明皓吓了一大跳，扭头一看，是一个年轻白净的小伙子正瞅着自己暧昧地微笑。这人是谁？自己已经暴露了吗？李明皓心跳如鼓，但这种情况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积累了许多的应对经验，便迅速地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笑笑：“随便看看……看下气氛如何，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别骗我啦，我观察你好久了，你一直在这里偷看就是不进去。”
李明皓心里“咯噔”一响，坏了，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是何方神圣？他为什么要监视自己？可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张纯智又已经放下酒杯，起身朝酒吧大门走来，显然，他是准备要离开这家酒吧了。怎么办？李明皓手心出汗、大脑狂转，如果这个时候再坚持跟踪张纯智的话，保不准这个小白脸会做出什么引人注目的事情，从而暴露自己。可要是不跟踪的话，会不会漏掉重要的线索呢？
在李明皓内心斗争的时候，小白脸继续说道：“你是第一次来吧？所以不敢进去？这很正常，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很紧张。”
这句话明显的意味深长，这个时候张纯智已经站在路边开始打的，听了小白脸的这句话后，李明皓当机立断：放弃跟踪张纯智，改为和小白脸聊天。因为他预感到张纯智还是会像上次一样去第二家酒吧，跟踪的价值也许不大；而听了小白脸的一番话后，感觉这里面可能会有重要的线索，值得继续挖掘。
于是，他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张纯智上了的士——真的是向着第二家酒吧的方向开去，一边从小白脸那里套话：“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次来？”
“嘿！这还用说吗？老司机怎么可能像你这样畏畏缩缩？”
“那——你是老司机？”
“我也算不上老司机。我来这家酒吧有一段时间了，但始终没有找到合意的。借个火吧——”小白脸掏出一只烟来。
李明皓拿出打火机为他点烟，小白脸一边凑近了吸烟，一边拿指头轻轻抚摩着李明皓的手背：“你别误会，我不是个随便的人，不是见人就搭讪的。我是想找一个长期固定的，你呢？”
李明皓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但手背传来的触觉不是平时男人之间那种短暂刚劲的接触，而是一种带着荷尔蒙意味的摩挲，再看小白脸的眼神，明显地燃烧着欲望之火。李明皓一下子惊醒，他急忙回头再看酒吧，里面没有一个女人，都是男人，都是男人！这男人堆里夹杂着成双成对的伙伴，这边的一对在手握着手聊天，那边的一对在神态亲昵地喝酒……
原来这是一家同性恋酒吧！天啊……以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张纯智身上，就忽略了酒吧本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说的就是我啊。
李明皓明白过来，急忙像触电一样地甩开小白脸的手：“不好意思，搞错了，搞错了……我先走了。”便飞也似地跑向停车场，身后还传来小白脸的声音：“嘿！加个微信呗！”
李明皓匆匆地开车上路，心头又欣喜又震惊，喜的是总算案子有了重大突破，惊的是这结果太出乎意料。虽然视野中早已失去了张纯智的踪迹，但李明皓判断，他应该还是按规律去了第二家酒吧，所以在第二家酒吧肯定可以找到他。而且——第二家酒吧应该也是一家同性恋酒吧。
李明皓到达的时候，张纯智已经开始在酒吧里面闲逛了。这一次，李明皓不再只是关注张纯智，也认真地观察着酒吧里的顾客。店里基本上都是男人，这里一对手牵着手，那里一双脸贴着脸……果然，事实印证了李明皓的推断，他像发现运动定律的牛顿一样信心满满，张纯智接下来的行动尽在他的推演之中了。
果然，张纯智像行星一样听话，乖乖地在牛顿预测的轨迹上运行，接下来，他又去了第三家酒吧，自然也是同恋性酒吧。李明皓站在酒吧外呆呆地看着张纯智，心里却并没有洞明谜底的欣喜，反倒是愈加地迷惑不解：虽然他清楚地掌握了这个数学家的行动，可却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目的：他时不时地来同性恋酒吧巡游是为了什么呢？
讲完那晚的调查成果之后，李明皓又补充道：“回来后，我上网搜索了一下，原来这三家酒吧是市里最有名气，也是最有人气的三家同性恋酒吧。唔……他每次都去同样的三家酒吧，连顺序都一模一样。所以，我猜想，会不会——他是个同性恋？”
“啊！这是真的吗？”白靥如失声惊叫，“赵冰洁变成女人嫁给了他，结果他反而是个同性恋？哦……我明白了，你开始说你的调查结果和我的调查结果搭配起来，会是一个超离奇的故事，我现在知道了。可是——你确认他是同性恋了吗？”
李明皓摇摇头：“目前我还没有明确的证据，可是，如果不是同性恋，他去同性恋酒吧做什么呢？”
“我还是那句老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如果仅仅是去过同性恋酒吧，就断定他是同性恋，这样还是太鲁莽了——小李，你不是也去过吗？可你并不是同性恋啊？”
白靥如嘿嘿坏笑，“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哟……”然后又正色说道，“这里面有一个矛盾的地方：我们现在知道，张纯智就是赵冰洁的那个高中同学，在高中的时候，赵冰洁曾以一个男同性恋的身份向他表白，根据那个程医生的说法，他拒绝了，因为他并不是一个同性恋。”
李明皓摇摇头：“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如果他不是同性恋，那他去同性恋酒吧做什么呢？要知道，普通人是很忌讳去这种地方的，而且还是有规律的反复地去。”
白靥如也语塞。
“是啊，他去同性恋酒吧做什么呢？而且还是反复地去，一晚就去三家？”苏志杰重复着李明皓的问题，然后问两个下属，“你们说，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独自去酒吧是要做什么？”
白靥如歪头思索：“嗯……就我们女生来说呢，我们通常是不会一个人去酒吧的……太容易被骚扰了。”
“那男生呢？”苏志杰转头问李明皓。
“其实男生一个人去酒吧的也不多，除非……”
“除非什么？”
李明皓两手一摊：“老板，这不是很明显吗？一个人去酒吧，肯定是去泡妞的啊。”
“的确如此！我也同样认为，不管同性恋还是异性恋，一个人去酒吧，通常就是为了找对象。那——张纯智在同性恋酒吧里有找人搭讪或者跟人出去过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找别人搭讪，不过，他那种性格，也很难主动找人搭话吧？我倒是看见过一次有人找他搭讪，但他没有回应。当然，至于跟人出去开房之类的就更没有见过了。”
“所以说，如果一个同性恋到了同性恋酒吧，又不去结交同性恋伙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啊……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李明皓和白靥如都点头称是。
“是啊，这是为什么呢？每次都去同样的酒吧，然后又并不泡吧，只是闲逛一圈就走，这后面肯定有什么秘密……”苏志杰又拿指尖轮番敲击着桌面，“小李，他在酒吧还有什么其他异常的行为吗？要知道，很多时候，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往往隐藏着重要的线索。”
“嗯……他每次都是点一杯喝的，坐一小会，然后就在酒吧里逛一圈，最后就走了——真的看不出来还有其他什么异常的。”李明皓说着，突然想起来，“对了，上次监视我拍了两个视频，你们也看一看，会不会发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李明皓便拿出手机，找到那两段视频，三人一起观看。
苏志杰把视频反复播放了好几次，一边观看一边思索着，最后突然问李明皓：“在这两个视频里，他都是坐在吧台的——他每次都这样吗？”
李明皓用心地回忆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对，他每次都不会选其他座位，直接就走向吧台坐下来——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只是先确认一下。”苏志杰深思着又再把视频看了好几遍，有时还在中间暂停着仔细观察画面。最后，他朝两个下属意味深长地微笑，“我想，我发现了一条线索。”
李明皓和白靥如也都在观看视频，可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便惊讶而崇拜地问道：“老板，你发现什么了？我们怎么没看出来？”
“他每次都会和酒保说话。”
白靥如大惑不解：“这个我也发现了，可是……这有什么不正常吗？”
李明皓接着也说：“他确实每次都会和酒保说话……但因为我隔得远，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而且我想，他和酒保说话不就是在点喝的吗？”
“肯定不仅仅是在点菜。这个视频就很明显，你们再看一下。”
李、白二人把视频又看了一遍，仍是一头雾水：“老板，我们啥也没看出来啊？”
“你们看——”苏志杰把视频播放着，一边指着屏幕，一边教导两位下属，“酒保把菜单递给了他，他一边打开了菜单，一边在和酒保说话，然后，他合上菜单还给酒保，酒保随后给他端来了饮料。”
“嗯……还请老板继续指点……”年轻的下属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你们注意张纯智的眼光，这是关键——他的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看过菜单。”
李明皓和白靥如把这一段又看了一遍，发现果真如此，但这个细节就像是一只有保护色的小昆虫隐藏在了草丛里，要有火眼金睛才能捕捉得到。
“是啊——”李明皓迟疑道，“这说明——他很熟悉酒吧里有什么饮品，所以不需要看菜单就可以点菜？”
“我认为呢，这也可能说明——他和酒保说的话根本和点菜没有关系。”白靥如也抢着发言。
“你们两个说的都有一定道理，但还有重要的一点——他和酒保说话的时间比较长，我看了一下，得有30秒左右。”
“这个时间也算正常吧？”
“对于普通人是算正常，但如果我们结合张纯智的个性来分析，就会发现有点不正常。张纯智是个什么人呢？按他自己的原话来说，和不知道康托尔的人聊天是浪费生命——”
“康托尔是个什么东西？”
“是个数学家，但说实话，我以前也不知道。”苏志杰无可奈何地耸耸肩，“你们觉得，酒保知道康托尔吗？”
李、白二人苦笑着摇头。
“所以，张纯智轻易不会和人闲聊，但他却和酒保说了好一会话，并且，谈话的内容我们可以确定和点菜无关。那么——他们谈的是什么呢？”
两个年轻下属沉默了许久，最后白靥如由衷地感叹：“老板，你真是侦探之神啊。”
白靥如虽然是有感而发，可对李明皓却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同事当着你的面拍了领导左边的马屁，你如果不跟着她拍一下，那让领导右边的马屁情何以堪？李明皓不得不接过马屁的接力棒，竖起大拇指：“福尔摩斯都要相形见绌，柯南也是望尘莫及。”
这马屁拍得精准解痒，苏志杰心里一下子乐得仰躺在地、手舞足蹈，可恨下属就在面前，只能心里疯狂而不能肢体张扬。他拼命地压抑住被拍后的舒爽，努力地板出严肃的表情：“得——得——我给你们付工资可不是为了让你们拍我马屁。而且，这个到目前还只是推理，得证实了才行。”
李明皓沉思道：“咱们可以想办法，从酒保嘴里套点秘密出来。可是，怎样才能套得到呢？”
白靥如嘻嘻坏笑：“那不是同性恋酒吧吗？你牺牲一下你的色相就行了。”
刚才白靥如在讲述诱惑程医生的时候，李明皓心底里莫明其妙地煎熬难过，恨不得将那个胖子医生塞进榨汁机里打成肉汁。这种感受不是第一次产生了，李明皓想起来，上次看见白靥如和张纯智在一起的时候，自己也是类似的心情。为什么我看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李明皓心里疑惑着，表情复杂地瞪了一下白靥如：“我才不会像你对程医生那样，牺牲色相呢。”然后扭头对苏志杰说，“老板，你不是经常说，社里要注重人文关怀吗？我觉得我们社里应该出一条规定，禁止牺牲色相去调查消息。”
白靥如一听急了：“哎，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呢。你是男人哎，我可以说你牺牲色相，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而且，我哪里有牺牲色相这么严重？我只是稍微施展了一下魅力而已，要想占本小姐跆拳道黑带的便宜，没那么容易！”
苏志杰摆摆手，平息两个调皮蛋的争吵，“小白，你很聪明，我相信你会保护好自己。但我反复说过，做私家侦探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小心一点总是好的。”然后又扭头对李明皓说，“有三个酒保呢，肯定能找到一个可以突破的——你今晚就行动吧。”
白靥如在苏志杰身后对李明皓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李明皓哭笑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