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真相调查社。
苏志杰还从来没有接待过这么年轻的客户，他看上去似乎还是个大孩子，可能20岁上下，一脸稚气，走进侦探社的时候，就像迟到的学生踏进教室一样，忐忑不安都写在了脸上。
“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待他坐定之后，苏志杰微笑着问道，他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和蔼可亲，以免惊吓到这个大男孩。
显然，来客对“先生”这个成年人的尊称还非常不习惯，他愣了愣，确定“先生”是指自己之后，怯生生地问道：“你们这里是……私家侦探社？”
“对，我们是私家侦探，但因为中国法律的限制，我们注册的名字里不能出现‘侦探’的字样，所以，我们的招牌上写的是‘真相调查社’，顾名思义，我们的宗旨就是为客户找到真相。——对了，请问先生怎么称呼？”
“我叫肖朗。”
“哦，肖先生，我叫苏志杰，是这个侦探社的负责人，这是我的名片。”苏志杰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对方却懵懵懂懂地拿单手接住。真的还是个小孩啊，苏志杰心想着，问道，“那肖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调查的呢？”
“你们会为客户保密的吧？”肖朗压低了声音，仿佛他将要告诉苏志杰的，是梦露的死因，肯尼迪遇刺的秘密。
苏志杰在心里轻叹一声，不得不把重复了千遍的话又再说一次：“肖先生，我先和你说明一下我们私家侦探社的一些规矩。我们接受了你的委托，就会问一些相关的问题，这些问题可能会涉及隐私，我们保证一定保密……我说得清楚吗？”
“明白了。”肖朗点点头，但是他又不放心地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水平够高吧？因为，我要请你们调查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人。”
苏志杰有点哭笑不得，一般的成年人说话不会这么直截了当、不留情面，真是童言无忌。他只得自信而严肃地答道：“肖先生，这个也请你放心。我们在这一行做了十几年，基本上还没有遇到过我们调查不出结果的案子。你也可以在网上去了解一下，我们的口碑还是非常不错的。”
“那——好吧。因为，我要请你们调查的，是一个基金经理。”
“基金经理？！”苏志杰小吃一惊，“你是要调查内幕交易之类的经济案件吗？”
“不，不，不。”肖朗连连摇头，“其实呢，我是想请你们调查他和一个女孩的关系。”
“哦？肖先生，那请你再说得具体一点吧。”
“这个基金经理叫顾伟峰，是一个很有名气的基金经理。大约3个月前，我和一个女同学——她叫谢莹雪——被学校选派到他的基金公司去实习。但后来，我发现他对谢莹雪有不良企图……”
“那么——你是想请我们调查这个基金经理和那个女同学之间的关系？”
“对！”
“嗯……那个基金经理结婚了吗？”
“没有。”
“哦？那个女同学想必也是未婚的吧？即使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虽然年纪相差应该有点大——他们两个年纪多大？”
“我和谢莹雪是同班同学，现在才读大一。基金经理今年42岁。”
苏志杰试探性地问道：“虽然他们两个年纪相差比较大，可毕竟都是未婚，即使有什么关系，也算是正常恋爱。我能不能问一下，你为什么要调查他们呢？”
肖朗可能事先没有想到苏志杰会问这个问题，一下子涨红了脸，半天没有说话。
苏志杰猜出来了七八分，可作为侦探，他还是需要确凿的事实，便又施展出他看家的“忠实真诚术”：“肖先生，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不管你告诉我什么秘密，我向你保证，这个秘密都只会保存在我的心里。而且，我也说过，只有掌握了充分的信息，我才能帮你调查出真相。”
苏志杰的“忠实真诚术”能让多疑的司马懿义无反顾地进攻空城，所以肖朗思考了一会，然后便嘟嘟囔囔地说道：“去基金公司实习之前，我和这个女同学关系很好的。但是，现在她完全变了……”
“哦……”苏志杰同情地点点头，对客户的心理表示感同身受是交流的利器，他进一步问，“去基金公司实习之前，你们已经是男女朋友了吗？”
“不是……我们关系很好，我虽然还没有正式说出来，她肯定心里也知道……我本来想着等时机成熟了再向她说，谁知道发生了这件事……”肖朗低着头，满腔悔意，这时如果给他做个腹部CT，肯定是全屏青色。
“唉……”苏志杰附和着长叹一声。从肖朗的气质和衣着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平民家庭的孩子，基金经理要抢他的女朋友，那就好比狮子从猫嘴里夺食，后者哪有反抗的能力。可猫也有自己的感受啊，苏志杰不禁回忆起自己当年的遭遇，为肖朗由衷地悲悯。可他现在是侦探的身份，必须要理性冷静，他不得不继续追问细节：“你发现了什么，让你怀疑他们之间有关系？”
“大约一个月前吧，是谢莹雪的20岁生日，我提前了好久就和她约好，要和其他几个好朋友一起为她庆祝。她本来答应得好好的，但突然，她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家几天，然后，她就消失了好几天，回来之后她就对我冷淡了。我发现有点不对，就找她谈话，最后……还向她表白了……但是……她拒绝了我。这根本不像以前的她，她以前对我还是很有好感的……后来我才知道，生日那段时间，她和那个基金经理去了德国，这期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和基金经理去了德国？这个事情在基金公司是公开的消息吗？比如，是公务出差？”
“不，他们私自悄悄去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肖朗搔搔头，“一个朋友悄悄告诉我的。”
“朋友？能说得具体一点吗？”
“这个……”肖朗犹豫了一下，“应该和案子没什么关系。”
“哦……”苏志杰拿不准他是在回避还是在撒谎，“但是——这个消息可靠吗？”
“可靠，他是我的好朋友，不会骗我的。”
“好吧，假设事实真是如你所说，他们两个之间确实有什么关系，但是——”苏志杰依旧一脸真诚，“肖先生，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坦白地说，即使我们帮你调查出了真相，确认他们之间确实有关系。但是——这对你并没有任何帮助啊？我们最多能确认他们在一起的事实，但我们没有能力帮你追回那个女同学。”
“不——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肖朗抬起头来，两眼泛着红光，那是猫被掠夺之后辐射出来的仇恨力量。“我怀疑，这个基金经理追求谢莹雪，目的没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
“阴谋？！”苏志杰惊讶而迷惑，“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有几个疑点。第一，我们学校只是一所二流大学，而这家基金公司可是鼎鼎有名，以往招收的实习生都是名校名系的高材生，但是这一次，他们却主动到我们这所二流大学来招实习生，这不符合常理。”
“这确实有点奇怪，但也有可能，他们想扩大一下实习范围？”
“根本不是，这一次是特殊的招收实习生，是那个基金经理亲自下达的命令，而且特别说明，只到我们学校中文系的大一来招。在以往，他们基本都是在临近毕业的学生当中来挑选实习生，因为如果实习考察优秀的话就可以直接招聘。为什么这一次这么特殊，指定要在一所二流大学中文系的大一来招实习生？这太不正常了。”
苏志杰好奇地问：“你们在基金公司实习都做些什么？”
“做一些文案的打杂工作，比如在销售广告之类的文案设计中打打下手。”
“那——这些工作确实适合中文系学生来做呀。”
“还有更奇怪的事情，你听完就会明白，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肖朗不服气地摆了一下手，“著名的基金公司到二流大学来招收实习生，大家都很想去，但名额只有两个，竞争非常激烈。最后，就那么巧，刚好就选到了我和那个女同学。”
苏志杰迟疑道：“你说的‘巧’，是指你正好喜欢那个女同学吗？”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这个，我指的是为什么会选中那个女同学。因为，选中我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不是我自夸，我确实是全年级成绩排名第一，但谢莹雪只是个中等成绩，为什么会偏偏选中她呢？”
“不好意思，我冒昧地问一下，那个女同学——谢莹雪，应该长得很漂亮吧？”
“是……是很漂亮。”肖朗有点脸红，那意思是说，他不是那种只重颜值的肤浅男生。张爱玲说的，男人憧憬着一个女人的身体的时候，就关心到她的灵魂，自己骗自己说是爱上了她的灵魂。看来，这肖朗骗自己骗得非常投入啊。
“肖先生，恕我直言，现在因为颜值高而招聘优先考虑是普遍的社会现象。”
“其实，现在简历上的照片都是美颜过的，光是看照片，根本看不到真实的颜值。而且，更奇怪的事情还在这里——”肖朗语气变得神秘兮兮，“系里一开始只给了一个20个人的名单给基金公司，20个成绩最优秀的学生，想着十选一，应该够了。可是，后来基金公司拿到名单之后却要求，要把全系大一的名单都提供给他们，然后，返回来的结果就是选中了我和谢莹雪。”
“你的意思是说——基金公司从一开始就预定了要选中谢莹雪？”
“对！但不是基金公司，是那个基金经理，顾伟峰！还有一个证据就是，目前的这份文案工作只需要一个人来做就已经绰绰有余了，为什么还要选两个人呢？”
“嗯……”苏志杰沉吟道，“如果只需要一个人的话，那要谢莹雪就行了，为什么还要你呢？”
“对啊！我一开始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后来我才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你能进基金公司实习，是为了掩盖预定选中谢莹雪的秘密？”
“真不愧是侦探。”肖朗佩服地点点头，“如果只选谢莹雪这个成绩一般的学生，那就太扎眼了，所以，我相当于沾光成了陪衬。”
“这种事情其实是公务员、国有企业招聘的常用套路，就像说谎的人也不会句句都是谎言，还是要讲一些真话来让谎言显得可信。”肖朗的马屁没有拍到苏志杰的爽点，好比大学生被人夸奖能解一元二次方程，苏志杰一点也没有觉得身飘心翔，相反，他心里却感到疑惑，肖朗的这一番分析非常缜密世故，与他幼稚的年龄和气质严重不合，便试探性地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情，要对基金公司的事务非常了解呢，你是怎么知道的？”
“呃……”肖朗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说，“我留心这个事情啊，所以找基金公司的人打听到的。”
这个年纪的人撒谎还不能挥洒自如，苏志杰一眼就看得出来。更何况，基金公司的员工都是能在宫斗剧里活到大结局的人精，怎么可能对一个实习生吐露公司的内务。
苏志杰思量着要不要接这个案子，一方面，这听上去不过是一个成功的中年男人追求一个年轻女大学生的俗套故事，一时看不到惹人好奇的悬疑；而另一方面，调查对象是有名的基金经理，这带有公众人物的色彩，稍有不慎可能就会产生社会影响，风险可比一般的案件要高出许多。
苏志杰最后还是决定在商言商：“肖先生，你委托我们调查的可是一位有名的基金经理，你应该也知道，要调查这样的人物难度比一般人要大很多。所以，我们的收费肯定会比一般的案子要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苏志杰说着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肖朗身上的廉价T恤。
“你要多少钱呢？”
“嗯……五万元吧。”苏志杰评估了风险收益之后，开出了一个非常高的价格。
“五万？！”肖朗一副“你怎么不去抢银行”的表情。
“肖先生，说实话，这个价格确实有点高，我们平时不会报出这么高的价格。但毕竟调查对象是基金经理，不仅调查难度大，我们还要承受一些风险，比如社会影响等等。所以，请你理解。而且，也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漫天要价，然后等着客户就地还钱，我给出的都是实价。如果你接受不了这个价格呢，我们也能够理解，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嗯……”肖朗犹豫了一下，却突然冒出来一句，“我能用一下洗手间吗？”
“当然可以，出门左拐就是。”苏志杰心里有点讶异，他为什么会在谈价格的关键时候上厕所，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
谁知道，肖朗这个厕所一上就是将近10分钟，但回来之后一坐下，他就爽快地说：“好，就五万。但要分三次付款，先付一万，剩下的钱等到有调查进展了，再每次付两万。”
肖朗的回复有点出乎苏志杰的意料，但毕竟是横空飞来了一笔大单，苏志杰高兴地起身，向肖朗伸出手：“肖先生，合作愉快。”他说着又补充道，“另外，你得把顾伟峰和谢莹雪的照片发给我。”
“顾伟峰的照片在网上一搜一大把，谢莹雪的我现在发给你。”肖朗说着拿出手机，把谢莹雪的照片发了过来。苏志杰点开一看，真是犹如清晨起床的时候拉开窗帘，看见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眼前蓦然一亮。她不仅青春靓丽，更有着现代女孩难得的一种气质——清纯，纤尘不染一般的清纯。苏志杰只感觉，她那双眼睛就像婴孩一般，晶莹剔透，全无心机，让人担心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上，她怎么能生存下去。
“苏先生，请一定注意保密，不要让她发现我在调查她。”肖朗说这话的时候，苏志杰能感受到年轻人特有的那种纯真之恋。
苏志杰郑重地点头：“肖先生，请放心。真相调查社提供的服务只有一个，那就是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