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皓最初接到这个案子的时候以为很简单,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出轨调查,跟踪几天,碰到情人幽会的时候,就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可他连续跟踪了张纯智好几天,却一无所获。这个数学教授的生活简单得真正的两点一线,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大学里。他就像一部班车,在起点和终点之间来回往复,仿佛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其他的地方存在。在大学里的时候,他的生活也是单调规律得犹如一张课程表,要么给学生上课,要么就在办公室里科研。这是李明皓出道以来执行过的最枯燥无聊的监视任务,其他的调查对象,不是这里有个疑点,就是那里有个迹象,总能找到让人兴奋的关注点,发掘出下一步调查的线索。可张纯智宛如一个圆溜溜的鸡蛋,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缝隙——没有特别的事,没有亲密的人。李明皓这段监视时间打的呵欠,比历史上的总和还要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趣无聊的人啊?这哪里是什么数学教授,这简直就是人工智能!李明皓起初还怀疑,会不会有一个大学女生和他发生了师生恋,但并没有发现这个精神病女生的存在。想想也不为怪,现在女生喜欢的是“高富帅”“有点坏”,有谁会倾心于一部沉闷的数学机器呢?可再一细想,又觉得深以为怪,赵冰洁那么美艳,又为什么偏偏嫁给这么一个人?
终于有一天,鸡蛋裂开了一条细缝。那天晚上,张纯智没有回家吃饭,而是在学校食堂解决了晚餐,然后又回到了办公室。这种情况以前也曾发生过,估计他是做数学题来了灵感,要继续留在学校钻研吧,所以李明皓起初也并未特别在意。但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张纯智却离开了学校,坐上了一部的士,而且的士行驶的方向并不是张纯智的小区。班车的人生终于开出了那两点一线!李明皓差点激动得掉泪,仿佛看了十年的样板戏之后终于换成了琼瑶剧。他如获至宝,赶紧开车紧紧尾随,大约20分钟后,张纯智下车走进了一家店里,李明皓也悄悄地跟着进去,一看,里面灯光幽暗,音乐轻柔,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聊天喝酒——原来这是一家酒吧。李明皓心中一笑,张纯智也还是有人性的,想必是他和情人约在了这里见面,这案子看来收工指日可待。
张纯智径直走向吧台坐下,一个酒保急忙上前接待,张纯智接过菜单,和酒保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估计是在点饮品。李明皓环顾一圈,发现酒吧右边的一个偏僻角落正好有个空位,既隐蔽不彰又视野宽广,他便急忙在那个位子坐下,一边紧紧盯着张纯智,一边暗暗期盼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早点出现。
可始终未见那个神秘女人的身影,相反,张纯智在吧台坐了几分钟后,突然拿起杯子,起身朝酒吧左边走去。他情人其实是坐在那边的?李明皓好奇地想着,可朝那个方向望去没见到任何一个女人。张纯智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他并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左拐右弯地走到了酒吧的尽头,他又晃晃悠悠地转身回来,朝酒吧的右边走来——这正是李明皓的位置。
看着张纯智朝自己这个区域走来,李明皓心头一紧:难道被发现了?由于连续跟踪了张纯智好几天,感觉他都是一个心无旁骛的数学呆子,哪怕就是身后突然火山喷发,估计他也不会回头看一下。所以,李明皓渐渐对他放松了戒备,没有那么用尽全力地去防范监视暴露。难道张纯智其实是扮猪吃老虎,表面上漫不经心、傻不楞登,实质上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李明皓一边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一边斜眼观察张纯智,但看他漫无目的闲逛的神态,似乎又不太像觉察到自己被监视的样子。但他确实在朝李明皓的方向走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清自己的相貌,否则以后就很难再继续跟踪了。以往在执行监视任务的时候,李明皓通常也会乔装打扮一番,但这一次想着夜店灯光昏暗,张纯智又是个傻乎乎的书呆子,他就只是简单地贴了一个小胡子,相貌改变不大。如果这次被记住长相,将来的跟踪难度可就陡然大增了。可张纯智还在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李明皓现在正处于他的视野中央,想临时再化装除非有川剧变脸的本事,而站起来逃走可能反而会欲盖弥彰。李明皓一边责怪自己太过大意,后悔得肠子像变色龙一样变换着颜色,一边赶紧扭头,佯装欣赏窗外的夜景,只留给张纯智一个后脑勺,只要他快快经过,自己就能逃过此劫。
张纯智闲庭信步地漫逛着,已经非常接近李明皓的座位了,李明皓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不停地祈求上帝,快刮来一股龙卷风把这个数学呆瓜吹走。不幸的是,上帝不仅没有送来龙卷风,反倒是在地板上倒了一桶胶水,张纯智走到李明皓位置附近时突然止住了脚步,像粘在地板上一样地停了下来。李明皓眼角余光看到,他在扭着头变换角度,明显是想看看自己的样子。李明皓一时欲哭无泪:自己不会栽在这么简单的案子上吧?难道一世探名要毁在一个漫不经心的书呆子手里?上帝啊,你快让他走开啊!
不知道上帝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他传达给张纯智的指令完全相反——张纯智不仅没有走开,反而绕了个圈,走上了另一条过道,从这条过道的方向,就可以看到李明皓的大半个正面。李明皓的座位非常偏僻,张纯智现在走的这条过道,只有附近那几个座位的人才用得着,可旁边的几个座位都是空着的,如此看来,他完全是冲着李明皓而来,仿佛不看上李明皓一眼就誓不罢休。他为什么如此的不依不饶?难道是真的已经发现自己在跟踪他?这是要上来直接摊牌吗?李明皓不禁有点绝望,但也无计可施,一急之下,决定不如破釜沉舟:这样老是扭着头反而容易惹人怀疑,他便干脆回转头来,直接与张纯智目光相对。他刚进侦探社培训的时候,苏志杰就教导过他,遇到这种情况,不管对方知不知道,一定先要镇静地装作若无其事,就像两只动物相遇的时候要龇牙咧嘴、耸毛刮爪,从气势上压倒对方。李明皓这时横下一条心,干脆直直地与张纯智目光对视。庆幸的是,尽管上帝今晚捉弄了李明皓好几次,但当他孤注一掷的时候,上帝却在关键时刻帮了个大忙:二人目光一交接,张纯智反而很快就畏缩低头、转移视线,迅速地离开,走向了酒吧的其他地方。
李明皓终于长舒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点拿捏不准,他到底有没有发现自己在跟踪他呢?他继续偷眼看张纯智,教授仍然继续在酒吧里闲逛着,逛完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了吧台。李明皓心里的紧张稍微缓释了一点,看他平静安然的样子,应该是没有觉察到什么异常。
但是,李明皓很快就发现自己放心得太早,张纯智安静怅然地坐了几分钟之后,又再度起身了。李明皓迷惑地盯着他,这次又要做什么?难道还要再逛一圈?难道你兼职在酒吧做便衣保安,时不时地来巡视一遍?不料,张纯智直接走出了酒吧,坐进了一部的士。李明皓只得又赶紧驱车相随,心里大惑不解:张纯智大老远地打的来到这家酒吧,可既没有约会对象出现,他自己也只待了大约20分钟就走了,这不正常啊?难道是情人通知他今晚不来了?
可张纯智的的士并不是向着回家的方向在开,大约20分钟后,他下了车,又走进一家店里,李明皓跟着走到店门一看,心头的迷惑更加浓重了。
这还是一家酒吧。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李明皓这次先在车里化了个装,男人乔装打扮最方便的就是换胡子,他取下小胡子,换上了一幅络腮胡子,再戴上一幅墨镜,不要说酒吧这么黑暗的环境,就是光天化日之下,相信张纯智也不会想到这就是上一家酒吧的那个“小胡子帅哥”。但他仍然不是很放心,不敢贸然进酒吧,以免和张纯智又正面相遇,便先在窗外打量。
张纯智还是坐在吧台的位置,独自呆坐了几分钟之后,他又拿着杯子起身在酒吧闲逛了,这是第二次出现的场景,但却让李明皓更加迷惑:显然,他在酒吧闲逛并不是没有目的,那么,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由于这是第二次,又是从外部来观察,有一个更宽广的视野,李明皓对张纯智的行动查看得更为清晰:他一边闲逛一边东张西望,但实际上,他是在打量酒吧里的顾客。因为李明皓发现他目光的焦点在各个客人身上,而且,当某个顾客看不清楚的时候,比如像李明皓上次扭头那样,他会想办法调整角度去看清楚对方的面容。这么看来,他是在找人。他在找谁呢?是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吗?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李明皓一边监视一边狐疑地猜想,同时心里也如释重负:这么看来,张纯智在第一家酒吧那么接近地来观察自己,只不过是在寻找某个人,而不是察觉到他被人监视了,自己并没有暴露身份。
张纯智在酒吧兜了一圈之后,回到吧台坐了几分钟,然后再一次起身出门,离开了酒吧。他还是坐进了一部的士,李明皓只得马上又开车尾随。然后,第三次,他再度走进一家酒吧。
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虽然非常奇怪,但就不至于再让人吃惊了。这一次李明皓依旧在外面观察,而张纯智像排练一样,按照流程在吧台点酒、然后在酒吧内溜达一圈、最后又离开了酒吧。这个时候,已经晚上10点过了。难道他还要再去第四家酒吧?可这一次张纯智坐车直接回到了家里,留下李明皓在小区门口百思而不得其解。
案情讨论会。
“一晚上去了三家酒吧……”苏志杰听完李明皓的汇报后陷入了深思,“他这么频繁地换酒吧是为了什么呢?显然,不会是因为酒吧气氛不好。第一,根据你的描述,他对这三家酒吧很熟悉,事先就应该知道气氛情况;第二,气氛再不好,也不至于一晚上换三家吧?”
“应该不会是气氛的原因,我观察他的行为,猜他是在找人,因为他端着杯子在酒吧里面溜达其实是个幌子,我发现他在认真地打量各个泡吧的人。”
“那他是在找谁呢?”
“难道是那个女人和他约在酒吧见面而没有出现?”
“不会。如果他要找的是个女人,他就不会那么刻意地非要看清你不可了。”
“对哦。这么说来,他要找的是个男人?会是谁呢?”
“他找的一定就是个男人吗?现在就下结论有点为时过早,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找的人是男是女。”苏志杰皱眉沉思,“像这样频繁地改变见面地点的情况,一般来说是被人胁迫了,比如说绑票案交赎金的时候,绑匪会指示被害人不断地改换地方,主要的目的就是要查看有没有人跟踪。”
“难道有人发现我在跟踪张纯智?”李明皓背上掠过一股寒意。
“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这个人会是谁呢?而且,他这么敏感小心?”
李明皓耸耸肩:“除非那个人是个间谍。我这个私家侦探还没发现他呢,他倒是先发现我了。”
苏志杰沉默了许久,然后说:“明皓,我们调查案子呢,就像在拼拼图。好多时候,尤其是案子调查的初期,拿到手的几块图案完全风马牛不相及,让人困惑不解。可等到拼图越攒越多,乃至到最后拼成了完整的图景之后,我们才会发现,原来当初让我们非常迷惑、认为毫不相干的线索,其实都是有关联的。继续调查吧,看来张纯智也并不是像我们当初想象的那样,只是一个纯粹的科学怪人,他有秘密,而且,恐怕是我们完全意料不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