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气总让人不快。
作为一座还勉强算得上沿海的城市，连续几天的细雨加上从海面上吹过来的咸冷的风，让城市更多了几分煞意。
柳不言坐在沿海的一间酒店内，盯着窗外的斑斓夜景。
与其说是靠近海，其实只是工程局在这个地方围海造陆，胡搞瞎弄出来的人工地段，一年前，总督会的几个政客煞有介事地讨论在海边围了一块半月牙型的陆地，打算在上面兴建一些公共设施，或者干脆打造成公园混绩效，但后来因为一些不被人知的原因，几个政客失去了地位，没声音了，这片地皮也被租给了某个大资本家，现在的这里完全是私人所有的地产，这家酒店就是其中之一，它正好位于月牙的正中，两边的房屋像蟹钳一样弯曲靠拢。
夜晚，设施上的霓虹灯全都开始工作，漆黑的背景下色彩缤纷的灯光加上水汽的氤氲，远看模糊水彩。
雨没有停的迹象，虽然不大，但接连下了好几天也总会激起人们强烈的烦躁感，特别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四处游荡的水珠直直往人们的脖子里钻，冷的让人龇牙咧嘴。
几个微型清洁机器人黏在窗户上，吸洗着窗户上的泥水。
远处的云层交叉翻滚，将天空遮的严严实实，冷风带着细粒的冰雨洒在海面上。
柳不言瞥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十三分钟了，他又看向窗外，除了灯光就是阴雨。
最近的一段时间，第二搁置区哪怕一次太阳都没出过，这让他极度不适应，从内心涌出奇怪的抵触感，就像是在目睹召唤世界末日的某个邪恶仪式一样，昏暗、阴雨的氛围下，魔鬼也会伪装成人类混杂在社会中，等待某个正确的时间节点，一起带来终结。
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不安中，柳不言压根没意识到有个人已经来到他跟前。
“哈喽”一个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是他约见的人，刘玉熙。
隶属于特别署的自称“普通”干员。
“等了很久了吗”刘玉熙问道。
柳不言皱着眉头，向后靠在柔软舒适的椅子上，然后说
“是啊，你整整迟到了15分钟”
“真是不好意思，属里有点事情耽误了”刘玉熙说着坐到柳不言的对面，将外套脱到一旁。
“还真是蛮忙的，你们分署负责的地方治安可是臭名在外，你们还有那么多指标要完成，真替你感到难过啊”
“可别调侃我了”刘玉熙叹了口气说“要说臭名昭著，各个搁置区可都是一样的，只是署里有自己积压的繁琐事，没那么简单就能全部消化掉的啊”
柳不言不以为意，重新提起腰板“怎么样都好”他说“反正也没有和我相关的案子”
刘玉熙笑了，说道“你啊，还是那种事不关己就毫无兴趣的样子”
柳不言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刘玉熙这种不多顾问的性格很讨他的喜好。
“那么关于那件事”刘玉熙说道“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奇怪吗？”
“奇怪倒也不是奇怪，毕竟更离谱的事情我也着实见过了不少”柳不言说道，他从包里翻出几个合金正方体，有规律地闪着点点银色的光。
“你看一下这个”柳不言取出一张包裹严实的芯片，撕开包装后将它插进刚刚摆出来的方方正正的金属块，再按压正方体最上面的一层，整个一层就是个按钮，激活后，几束光从边角透出。
“嘀”一阵电流音响过，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投影出的照片。
“这是我收集起来的资料，”柳不言盯着照片“看到这个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玉熙仔细地端详照片，照片的很模糊，相当大的部分已经失真，只有模糊的斑点和异色的点阵。他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在搬运什么东西，一个瘦长的，黑红相间的块状物。
“看起来像是在搬运什么东西啊”
“对”柳不言回答道，“显而易见”
“但他们搬的是什么，却很难看出来”柳不言后仰，靠在背垫上。
“然后这是下一张”柳不言对着照片划了一下，切换到了下一张图片。
“这是！”刘玉熙失声叫道“这是什么东西！”
照片上，几个粗大的，像是蚯蚓一般的管子相互缠绕，如同一个巨大的，令人发呕的面团，团块散着绿色和白色掺杂的光，看起来怪异又恶心其中有几根特别粗大的，向着四周伸出，一直伸到照片的边缘之外。
“这是机械吗？”
“不”柳不言回答“我觉得可能是活着的什么东西”
“不可能！怎么看能发出这种光泽的都只能是机械块，而且怎么扭曲成这种形状的东西，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哼”柳不言冷笑了一声“可能是热衷于改装自己的疯子。”
刘玉熙深吸了一口长气，坐回到椅子上。
这几个人是谁？他们在搬什么东西还有那几个被摆成那种恶心、催吐的形状的东西，这件事确实不同寻常。
可能他们也不是人而是某种其他的什么东西。
“说不定真的是机械呢”柳不言说道。
刘玉熙双手环抱在胸前，陷入了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急需理一下思绪。
“你说过你们署最近也不太平是吧”柳不言似乎察觉到了刘玉熙的不安，伸手去拿菜单，说道。
“是啊”刘玉熙轻声说“有一批相当重要的物资，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搞丢了，几个小队的十几号干员，已经搜了好几天了，却还是一无所获啊。”
“什么？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敢动特别署的东西？”柳不言似笑非笑地说“嫌自己命不够长，失心疯了吗？”
“我们也恰恰是这么想的，但总有些亡命之徒，抱着大不了一死的心态去干这种愚蠢的事情”
毕竟在那些淖区里偷鸡摸狗的人看来，在这座城市，闷在贫民窟呆上一辈子可是没有未来的。
柳不言低头看着菜单，手左右划着，每划到一个节目，上面的食物就会形成投影浮空在菜单上。
“今天也没有肉类呢”
“估计一早上就被抢光了吧，晚上来就只能喝点水果汁了。”刘玉熙转头看向窗外。
一个巨大的投影女郎，在水面上卖弄般地站起来，慢慢舒展她姣好的身体，四周斑驳的霓虹衬托起她的妩媚和妖艳，粉色齐肩的短发和散发银光的唇钉，紧身的皮衣和洁白的小腹，吸引了大批夜行的人驻足。
“最近的技术还真厉害呐”刘玉熙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要不要也买一个玩玩呢？”
“我觉得可以哦”柳不言头也不抬地说道“听说现在她已经可以和居家系统同步，可以自主安排机器人们的家务计划呢”
刘玉熙单手托腮，窗外的女郎在雨中翩跹起舞，发着荧光的高跟鞋践踏在水里，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你这个人还真是没情趣呐”刘玉熙说道“我觉得大部分男人买她都不是为了看家吧。否则要居家机器人干什么呢。”
“看样子你是一个人寂寞太久了吧”柳不言反呛道，然后把菜单撂到一旁。
“那么被劫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不清楚”刘玉熙摆手说道“署里每天负责运送的东西那么多，我怎么清楚他们的东西，而且要是没有相关规定，我们也是不能随便打开那些东西的啊。”
“而且不仅如此，那群人貌似把负责运送的几个干员也一并带走了，就在竹中码头。”
“能把你们的几个干员带走？那这伙人的实力不容小觑吧，而且居然能瞒着你们好几天，估计得是boss级别的了吧。”
“也不是吧，被带走的那几个干员是新人，进署还没过几天呢。而且也有极大可能是被偷袭了，毕竟现在属里的设备都很紧缺，像红外敏感义眼这种高级装备不会分到他们手中的。”
“看你这反应还真是十足地冷淡，那些人不是你的后辈吗？”
“是啊”刘玉熙说道“但那又如何呢？”
“干我们这行的，伤亡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每当有同伴倒下就得感伤的话，那就别干这行了，如果失去几个后辈就畏畏缩缩，大失阵脚，我可就早在某个任务里先走一步了。”
“既然如此”柳不言说道“为什么不向上面申请点经费呢，还有人手？”
“呵呵，我们人手可充足的很呢。否则也不会有新人到任连一把制式的电磁枪都领不到的情况啦。话又说回来，本来人手和经费就是矛盾的，要完成任务，就得扩编招人，但人一旦多了，开销自然也就高起来了，那样装备就不够用，装备都没有，伤亡率就高，那样又得扩编，总之这是个死循环啊。”
“还真是难啊”
“谁说不是呢”刘玉熙叹气道。
在柳不言看来，眼前这个男人是他为数不多敬佩的人，那可是真正从无数地狱般光景中杀出来的人，即便如此，现在这个硬汉的脸上平添了过多的忧郁和疲惫，已然像是一个颓唐的老人。
窗户上的机器人抽出轴关节，依旧一丝不苟地吸吮着顺着窗边流下的浆水。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远处几座高楼的探照灯打在紧紧贴着屋顶的云层肚子上，透着微弱的光。
“不过现在”刘玉熙说“属里面向外市也开始拓招了，但更多的是被一些头顶上的人拿来利用的漏洞而已，把他们身边的麻烦角色安排到我们这里，没准就在什么任务里连渣都留不下啊”言语中，柳不言能够感受到那种无奈感。
“今天这水果汁喝着估计也没什么味道了”柳不言说道。
“啊”刘玉熙附和道“如果你有一天良心发现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倒是可以好好吃上一顿好的。”
“没有那一天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柳不言否定道。
“你果然还是放不下那件事吗，我之前也说过了那件事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咱们别聊这个话题了”柳不言打断他的话“我不希望今天不欢而散”
“好吧”刘玉熙只得无奈地同意。
柳不言接着说“最后，再告诉我一点有用的东西吧。”
“行吧”刘玉熙妥协道“其实在码头那里我们发现了搏斗的痕迹，而且还有几个黏在地面上的黑炭一般的物体。”
“物体？”
“恩，已经烧焦烧偷了，根本辨不清是什么东西”
“这件事确实是蹊跷”
“我的意思是”柳不言说道，你知道这组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吗？”
“嗯？”刘玉熙略有些惊讶地说道“难道？”
“没错”柳不言说道。
“这组照片拍摄的地点也是竹中码头。”
简简单单地吃完了早餐，和服务员略微闲聊了几句，道别之后，白溪走出餐馆。距离被那个来头大的人狠狠地戏谑一把已经过去十四个小时，现在是中午十点。他带上了自己所有最必须要的装备后，把那个他呆了不到一周的据点封的死死的，并且发誓至少7个月，他不会再回那个地方了。
白溪插在裤兜里的手，握着他废了不少力气拿到的新货，现在他正打算把它藏起来。
穿过几个拥挤的单向道，又跨过一个机械守备把守的天桥，白溪走到了第二搁置区，在这里他也有不少据点，白溪记得很清楚，但是现在的他必须万分小心。指不准那个人已经安排了眼线在他身边来监视他了，那么如果自己完成了任务，必定逃不过被追杀的下场，而暴露越多的据点对他而言就越是不利。
空气中，充满着遮天蔽日的放射性微尘，很难想象在经历了长达几个月的雨打后，今天的第二搁置区却奇迹般地没落过一滴泪。可一旦停止下雨，微尘又会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
对于他们那些人而言，这些微尘根本形成不了威胁，他们中一些极端的家伙甚至会认为这是大自然为了达到优胜劣汰而加给人类的考验，因为不止第二搁置区，在其他搁置区甚至是一部分的淖区内，都会不定期地出现这种粉尘。但是对于白溪来说，这些刺鼻的不健康的微尘让他难以忍受，他不禁捂住口鼻，希望可以少吸入一点垃圾，虽然这一微小的举动引起了周围几个游手好闲的人的注意，但他现在也顾不了这些，只能加快了自己的步伐，走向他所熟悉的建筑。
似乎真的是物竞天择的结果，白溪想到这里，心中涌出不甘。这群人的视力、听觉和体格都要比他优越太多了，而且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尾随着他。
“啧，真烦人”白溪嘀咕道，他进一步加快了自己的步伐，但他知道这样是根本没办法甩掉他们的。
终于，白溪走到了一栋他熟悉的建筑物前。
那是一座略微破旧的二层小楼，墙上画满了各种涂鸦、凸出来的铁板和赚，二楼阳台上还晾着衣服，每层的窗户上的铁杆都锈迹斑斑，不难想象这座房子的主人慵懒至极，至少没有那个心力去打点。
白溪走上前去，伸出手要去敲门。
“咚！”的一声闷响，一只粗大的手按在门上，发着磁钮的滋啦声。
白溪回过头，一个凶恶的大块头正讥笑着和自己面对面，露着自己镀金的大牙。
“中午好啊先生”大块头说道，他的周围，白溪的背后传来复数的、音色不一的冷笑声，刚刚还在尾随自己的人，一个个从房屋的影子里走出，他们廉价的义肢闪着冷光，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再从这堆人中走出，他们的眼里透出红色的聚束线，照射在白溪的身上。
热感应追踪义眼？白溪暗暗惊奇道，这群人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我想你懂我们的意思吧”大块头发话道，他的音色中掺杂着电磁音，很明显不是从嘴里发出的“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我可以保全你的性命”
这些人虽然都装备着低廉的东西，甚至可能有些直接是从垃圾堆里翻出来改装了几下就安上的，但那几枚义眼却是货真价实的军用级的，难免让人在意，但即使如此，面对这么些人，自己也是毫无胜算的，这里只能最大限度地争取自己的安全了。
“这位老大”白溪说道“如果给了你东西，他们不会对我动手的吧”
“哈哈哈哈”大块头大笑道，他的增强型义肢被带动着飞速旋转，背后喷出几团蒸汽“果然聪明人就是直接，知道直接逃不了就只能谈条件了吗？你放心吧，我们是有原则的，只要你把东西全交出来，我们不会动你一根手指头”
“那真是太好了，这位老大”白溪说道“这个房子里其实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你等我进去找找，然后一个不漏地交给你们”
说着，白溪就要按下锁程序，但显然强盗头子很警觉，抢先一步挡住了锁。
“慢着，我得跟你一起进去”
嘁，白溪心里暗咂道，果然这点小把戏是不会上当的吗。
“可别搞小动作哦”强盗头子强调道“旧-人-类”
！？
“你怎么知道的？”白溪惊诧地问道。
“以为我看不出吗？你这家伙，对这粉尘的抗受性低吧。只有劣等的旧人类才会这么羸弱，连这点东西都抵御不了。”强盗头子故意大声宣告道，引得后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讥笑。
“旧人类居然也敢明目张胆的在这块地盘上乱晃，不抢你抢谁呢？”
人群中传出附和的声音“没错没错”“真是个蠢蛋”
“怎么了？”强盗头子忍住自己的笑意，说道“赶快开门吧？”
在搁置区，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同样的，也不要对任何人心生怜悯，这是唯一的铁则，不信这一准则的人，最后的归宿都是遍布地下的下水道，成为害虫们果腹的饵料。所以，这个强盗头子当然不会言而有信，只等这个旧人类打开门，他便会送他归西，接着和兄弟们搜刮一波，再把房子整个烧了，特别署的人也拿这种灰色地带没办法。
一切早已在他们瞄上这只猎物开始，就安排好了。
想到这，强盗头子头上渗出汗水，那是兴奋和对杀戮的渴望，混着背后喷涌出的蒸汽，他的心早已在渴求鲜血和亲手了断一个人的快感。
[滴——验证通过，欢迎回家，费晓先生]
咔哒，门应声打开。
“哼！”强盗头子左手猛劲将门推开，同时右手握拳，在义肢的加持下力量暴涨，犹如子弹般“射”向白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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