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陆人道纪元九千四百年。
神武王朝宏光三载。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凉爽了。
在一派辉煌壮丽的盛世光景中,对于东海行省玉华州的老百姓来说,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无非四件事情。
第一件:朝廷与南陆十六酋长国联盟划定边界的谈判很不顺利,兵部任命鹰派战将邓百胜为平南大元帅,率腾云军团十五万精锐往曲灵江一线集结,大战一触即发,街头巷尾都在议论,邓元帅这次会用多长时间打败那帮不识好歹的南蛮子。
第二件:本州上一任州牧张温,据说还未满五十岁,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不知何故突然辞官返乡,新任州牧薛听松空降玉华州都两个月了,却一直闭门谢客,也不清楚这位执掌一州的父母官,上任之后的三把火会烧向哪里。
第三件:一个月前就在盛传,东海梨园的当家花旦灵鹤子小姐,近期会在城北醒然居献艺,尽管具体时间还未定,可是门票早就卖光了,那些没有抢到票的膏梁纨绔心里窝着火,一波接一波地前去闹事,要不是老板后台硬,戏园子早被砸烂十八回了。
这些跟魂穿而来的陆恒没半毛钱关系。
倒是第四件事让他有些不爽。
本省第一豪门、金蝉晏氏家族的长孙女晏灵舟明天定亲,未婚夫是天南行省紫螺州齐家长子齐晓海,据说,光是喜宴就摆了四百多桌,名流云集,新任州牧薛听松也会登门道贺,还有美女艺人灵鹤子歌舞助兴。
陆恒端着青瓷茶盏,百无聊赖地躺在铺着软垫的藤椅里,禁不住感慨万千。
还没等我混出名堂来,女神就要出嫁喽!这狗屁世道真他妈缺德,晏灵舟啊晏灵舟,你如此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好歹等等我嘛,也许有朝一日,我比齐晓海强呢!
这位有着谪仙美誉的天之骄女,毕竟是东海年轻一辈的梦中情人,受到这一世记忆地影响,陆恒也未能免俗,可见这副身体花痴的程度,都有些走火入魔了。
前世三十多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像晏家这等百年豪族,不仅纵横黑白两道,即便政商两界也能翻云覆雨,兼且这位大美女又是文武双全,天女下凡一般,如果不搞家族联姻让她自由选择夫君的话,她一定更看重相貌跟才华。
陆恒下意识地望向对面的铜镜,光影交错之中映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
这副身体的卖相极好,有一副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挺拔身形,可能是久病初愈的缘故,看起来有些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陆恒从未想过自己会穿越。
祖上八代都是贫农的他,当初为了改变苦逼农二代的命运,大学还没有毕业便开始摸索着做生意了。
与大多数下海经商的同龄人一样,梦想着有朝一日能达到某巴总统的高度,功成名就之后,前呼后拥,四处兜售自创的心灵鸡汤,睁着眼睛胡说八道,照样名利双收粉丝无数;或者像某东的老板那样,娶一位年轻得足以当自己女儿的网红加学霸美女做老婆,而且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跟你说他根本不知道媳妇长得漂不漂亮,活活气死你……
目标出现偏差是因为命运太操蛋。
正当生意如日中天之时,一场惨烈的车祸突如其来……前一世的记忆在秘书的尖叫声中戛然而止,等醒过来的时候就到了现在的世界——天陆。
没当成王爷,也不是赘婿,好在这副身体家境殷实,有房产有存款,在青山郡还有两百亩种植灵植的灵田,都是原主的舅舅魏光生前积攒的家当,足以令陆恒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至于要不要成绩一番事业……
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前世白手创业太艰辛了。
能逍遥一世,也是人之大幸。
陆恒心思飞腾,前世今生的诸多往事犹如电影画面一般在脑海中闪过,渐渐感觉在藤椅里躺的累了,于是起身来回踱步。
尽管这副身体生活滋润,但是体质差得离谱,一年之中起码有四五个月的时间需要卧床修养,看过无数个大夫,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估计是娘胎里带出来的隐疾。
这样的根骨注定与武道无缘,倒是经史典籍如数家珍,琴棋书画信手拈来,配药炼丹初窥门径,画符布阵也能略懂一二,只要不是体力劳动,许多方面都堪称优秀。
从穿越到现在整好半个月,虽说身体还未完全康复,不过依照上辈子阅读网文的经验判断,想必很快就能恢复了。
陆恒一点都不担心这个,他着急的是如何弥补原主不能练武的短板,这个世界的武道修行好比前世的读书上学,武盲是很没有前途的。
这时候,两名身穿皂衣、脚踏快靴、佩挂腰刀与锁链的汉子快步走进了店里,看打扮就知道是衙门里的捕快。
“陆贤侄……”走在前面的初老汉子率先拱手打招呼。
陆恒起身回礼:“原来是北华县的张帅,失敬失敬。”
神武王朝的行政区划很有特色,在地方上实行省、州、郡三级制,对于一些人口较多的繁华大城,为了治理方便,会视情况设置数量不等的县,类似于现代城市里的区。
比如玉华城,作为东海行省首府,人口近百万,按照东西贯穿全城的亨通大街为界,南面设南华县,北面设北华县,这位初老汉子张江便是北华县的不良帅张江。
陆恒招呼他们落座,吩咐店里的伙计夏猫儿赶紧煮水泡茶,这位张帅与原主的舅舅魏光生前交情不错,今日不知所为何来。
张江与陆恒简单寒暄了几句,一使眼色,跟他同来的年轻捕快递过来一份卷宗。
“当初贤侄来衙门报案,咱惦念着与魏老哥的情分,第一时间派出了仵作勘验尸体,结果呢,既没发现中毒的迹象,也没发现任何外伤,依咱办案多年的经验判断,魏老哥明显是自然死亡,可贤侄非说是他杀,当时咱也想,或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于是开后门帮你破格立了案……”
听到这里,结合目前玉华城官场的形势,陆恒隐隐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张江继续说道:“可惜大半年查下来,耗费许多人力物力却一无所获,案子至今悬而未决,薛州牧新官上任,已经开始着手整顿玉华城官场了,弄得上上下下鸡飞狗跳,咱们这些做刑名的最重破案率,尤其是生死命案,事关饭碗啊贤侄,咱老张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指望这份差使养家糊口呢。”
陆恒起身深深一揖:“有劳张帅,晚辈知道该怎么做了。”
神武王朝毕竟是家天下的封建朝廷,在其法律体系内并没有命案必破的规定,只要苦主自愿销案,写下文书签字画押,官府就不用再查了,就算苦主不肯写文书,官府也有办法销案。张江之所以特地跑一趟,想必很在意与魏光的交情。
陆恒让夏猫儿准备纸笔,挥毫泼墨,当场写下了一纸销案文书。等墨迹干透,张江对折两次,珍而重之的收在怀里,起身告辞。
“张帅请留步。”陆恒从怀里掏出一张面额一百的银票。“还请张帅笑纳。”
张江板起脸来。“贤侄这是什么意思?”
“张帅误会了。”陆恒正色道:“张州牧告老还乡,薛州牧新官上任,一朝天子一朝臣,难道张帅不想上下打点一番吗?我听宝爷说,你的顶头上司马县尉即将左迁刑部局任右侍郎,机会难得,张帅官升一级,晚辈也能沾光……”
这是心里话,毕竟是穿越者,原主虽说家底丰厚,可一没有武道修为,二没有家世背景,陆恒很需要一个官面上的靠山,正所谓朝廷有人好办事嘛。
陆恒见张江依旧不接,便道:“算是晚辈借给张帅的,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
“不瞒贤侄,咱老张真缺钱,算我暂时借你的。”张江拿过纸笔写了一份借据。
望着张江离去的背影,陆恒越想越纳闷。
原主为什么认为舅舅是他杀呢?
随即在这一世的记忆里苦苦搜寻,结果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是了是了,可能我还没有完全融合这副身体的记忆吧。
今日的财运不太好,直到太阳落山店里也没有开张。
陆恒尚未复原,兼且心事重重,没精力张罗生意,早早地关了门打了烊,与夏猫儿回到后院,简单吃过晚饭便洗漱歇息了。
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暗淡的星光渐被厚重的云层吞没,满眼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墨色深浓。
一条敏捷的鬼影翻墙而入,贴着墙壁站立片刻,确认院中无人之后,这才拖着长长的尾巴,快速摸向陆恒的卧房,步履轻盈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还处在穿越适用期的陆恒睡的很浅,迷迷瞪瞪之中感觉房里有响动,以为是某只老鼠出来遛弯了,往里面翻了个身,继续睡。
鬼影当即止步。
房里黑沉沉的,只能分辨出它脸颊很长,却看不清具体面貌,明明不是人,偏偏穿长袍裹头巾,露在外面的尾巴左摇右晃,一双碧莹莹的瞳孔分外瘆人。
确认陆恒不再动弹了,这才瞪着一双灯笼似的鬼目,缓缓伸出刀锋般的爪子,想把陆恒翻转过来,让他仰面朝天躺着。
兽爪尚未触碰到陆恒的身体,一道绚丽白光飞掠直下,斩在其上,顺带映出了一张面目狰狞的兽脸。
鬼影仰头惨嚎一声,弯腰抓起齐腕而断的兽爪,撞烂窗户,如飞而去。
“谁?是谁?”
陆恒一惊而醒,慌忙点燃蜡烛,擎着烛台四处查看,只见房门洞开窗户破碎,床前地板上一摊污浊的鲜血触目惊心。
想到刚刚那一声兽吼,“妖怪”两个字霎时间浮出了脑海。
陆恒顿觉后背发冷,毕竟天陆是有这种恐怖生物的。
不过,人族昌盛近万年,妖族始终被限制在莽苍山、星宿海、黑沼泽等有限的几处偏远蛮荒之地,偶尔越界活动,也尽是些荒僻的山野村落,而今又是太平盛世,没听说谁家的妖怪如此大胆,竟敢来繁华大城入室行凶?况且玉华城里十多万民宅店铺,为何三更半夜来我家?还有这摊血……想必它受伤了,到底是谁干的?
疑窦重重之下,不知是心有感应,还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陆恒鬼使神差一般抬头望向挂在床头的古画。
那是一副古旧泛黄的金甲神像图。
既不是佛家的菩萨金刚,也不是道家的三清玉皇,更不是民间的关公钟馗,陆恒没见过,叫不出名字。
只见它身披金甲脚踏青云,剑眉星目神态威武,金甲前胸处并列着五道朴拙无华的鱼龙纹,左手缩于衣袖之中,很自然地垂在身侧,右手凌空操控着一把寒光闪烁的飞剑,似乎随时准备一击绝杀。
神像、战甲、飞剑。
古朴恢弘,悠远神秘。
以前并未发现异常,现在越看越觉得心神激荡,双目视线忽然模糊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尊金甲神像先是钻出了卷轴,接着又钻进了自己的身体,魔幻般消失在眼前……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足三秒,来得既快又突然,毫无准备的陆恒当场呆住了。
一阵凉沁沁的夜风透窗吹过,吹得室内的烛火忽明忽暗,陆恒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抬头再一看,那副金甲神像图已经碎成一堆纸屑了,飘飘荡荡,如灰色的纸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