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林宣灯还是睡到大中午才起,早午饭是一起吃的。他半是因为昨天累坏了还没缓过来肌肉酸疼暂时走不了太多的路,半是因为想让春娘安心些也高兴些,如约乖乖地呆在香风渡的后院中,并未外出。
柳春莺信不过青楼里的小丫头小龟公,他们能伺候人,但是并不可靠,于是几番思虑之后就决定还是不给林宣灯配奴仆了。只让他有什么缺的,就过来自己厢房这里找自己。若是一时找不到也没关系,已经吩咐下去了,只要是林宣灯的话,她那边的小丫头们都是要听的,否则就得吃苦头。
林宣灯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睡也睡够了,春娘有别的事情去处理没法陪他唠嗑,他又不想自己一个人一直待在房间里,那样会很闷。正巧春娘昨天去给他采买衣裳了,他今天有新衣服穿,都是些用料极好的精致漂亮的裙子。这还等什么呢?必须要穿着出去逛一圈啊!
哼哼着歌儿,林宣灯簪金着锦在香风渡的前楼后院里巡游观景看漂亮妹妹。遇见几个长相合心意,还要吹上一声口哨、唱得几句歌儿,逗得姑娘们发笑。
就这样,他逛了香风渡半圈多点,挨不住肌肉疲劳又觉得累了,回到后院里。林宣灯想着要去看看春娘在忙些什么,没准是能帮上忙的,也就不往自己厢房走了,直直去了柳春莺那里。
柳春莺今早起来还没梳妆呢,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下披了件长袖衫就去了林宣灯的厢房。一看他人睡得正香,四仰八叉的,没啥意外发生,这才安心了,帮他调整了一下被子盖好咯,便回到了自己厢房去。吃了早饭之后就是料理香风渡的日常采买和人员管理。这期间她差了个丫头去打听一个事情。中午吃饭前又去林宣灯那里看了一眼,见他还在睡,半点没有醒来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倒也不勉强,由他去了。叫人拿来些不易坏的点心放在他厢房外厅的桌子上,方便他起来时随手有个吃的填肚子。她还吩咐丫头们一听到这屋里有什么响动,知晓人醒了以后要立即去准备饭食,没得让他饿着。这之后就回去自己那里吃饭去了。饭间有个小丫头过来回禀了一件事。柳春莺听完之后顿了半晌,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那丫头离开。想着事儿没滋没味地继续吃完了午饭,便让手底下服侍的一个丫头去看看林荧谣在不在楼里,在的话就带她来见,说是要聊一聊事儿。
林荧谣一见小丫头来找,说是莺妈妈叫她过去聊一聊,便知道是为了昨个儿余思逸的事情来的。她倒也不慌不忙,就这么跟着小丫头去了。
见到莺妈妈,林荧谣按例行了个礼以示尊敬。然后带着笑意向人问好,说:“莺妈妈午间好,谣儿来了。”
柳春莺不理她的卖乖,没有应好,只是用手给她指了个座儿,示意她坐下说话,接着又是给了小丫头们一个眼神要她们赶紧出去。
林荧谣对此没有半点不适,笑着过去坐下了。
等到了丫头们陆陆续续都出去了,她捧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自己开口先说。“妈妈叫谣儿过来是为的昨夜里我与余大人的那件事吧。可是生气啦?”
柳春莺瞅了她一眼,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林荧谣想啊,莺妈妈是信她的,只是关系到那个人,还是有点放心不下这才找她过来谈谈。她看着莺妈妈又是笑了一笑。“呵,妈妈放心,谣儿没说错什么话的。”
“你光说这有什么用?昨夜里你和他说了什么,一五一十报上来。”柳春莺皱起两道秀眉。
“呵,我说啊,莺妈妈这是关心则乱。谣儿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的人又能说出什么错话来呢。妈妈把林少爷看得那么紧,连丫头都不许近身的,一点儿消息都打探不来。”林荧谣笑着和她比了个手势。
柳春莺拍了一下桌几,轻声呵斥道:“你还敢打探消息了!不许这般胡闹。”
林荧谣晃了晃脑袋跟莺妈妈说:“谁人不好奇?妈妈你看,你防得那么紧,余大人好奇起来,那不得用更大的劲力去查啊!余大人可是少丞,原本是奔着丞相去的,那得有多大的能量啊。他要是被逼急了用心一查,那不全糟了嘛。谣儿给他不轻不重地拿捏着度量说一说,满足他一点好奇心,也许啊他就能歇歇劲不那么闹腾了。我这是在给妈妈帮忙呢。”
“哼!”莺妈妈哼了一声气,接着恶狠狠地说:“怕他个屁!”
林荧谣闻言有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林姓的小公子背后的能量比余少丞的还强大。这是她没想到的。
为了掩饰内心的惊讶,也为了再探听点什么,她故作疑问:“即是不怕余少丞查,那妈妈又何以这么忧心呢?只管放开手让他来就是了。”
“这……我……”
柳春莺能说什么丫,她能说是因为怕余思逸惹得其他人都知道了要把皇帝带走么?这宫里宫外现在的势力复杂,蛛网交错,能尽忠皇帝的不是走就是贬。完全不能放心让林宣灯和宫里再有牵连。就是能对皇帝尽忠的,也未必都是好的,如非必要,才不想让他们知道,交到他们的手里呢。
“你现在都知道了什么?你先说说。”柳春莺问她。
“嗯。其实知道的也不多。只是晓得林公子是个惯会穿女装的男儿郎。”
听她说到这,柳春莺不禁发了笑。“是他。没别的男儿会像他这般放荡不羁的。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净会骗人。”
“呵,还知道啊,莺妈妈很看重他,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叫人看了去,怕看亏了。”
“这你不懂,他惯是个会惹事的,让他离人远点好,我也放心。唉,就是有时候担心他身边没个人照料的,委屈了他。”柳春莺言语间叹了一口气。
“听他在余大人包的那船上说的话,似乎是与余大人的养父相识?就是那位已经辞官了的余丞相。”林荧谣说到重点,语调不自觉低了下去。
“嗯,认识的。不过你少打听这些的,咱们不去沾惹朝堂里外的事情。鸡蛋碰石头,吃亏的总是咱们。”柳春莺提醒她。
“妈妈,可若是林公子和前丞相真的相知相识的话,那就太奇怪了。他来梦京何不去投奔余家而是来咱们青楼呢?这,一般人都不会如此的。也难怪余大人上心了。”
“余丞相哪里是个好相与的,我看分明就是尖酸刻薄的样儿。灯灯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这不也挺好的吗?他照样睡得香!他又不是一般的人,并不会介意这个的。难道你也觉得我这儿委屈他了?”柳春莺对余青鹿的印象不佳,说话间难免带刺。林宣灯要是真的去了余家,以余丞相的为人做事,自己和他就未必有机会能见得着了。
柳春莺不会忘记当年余丞相“赏”她的那个眼神,是那么轻蔑,好像在看弱小丑陋还叽叽喳喳烦人的雀儿。当年林宣灯和她在宫外玩得忘情,一时不顾时间,到了夜里还想在外边逛荡不愿归宫。余丞相带队出来找人,找到了之后,看见自家陛下和一个青楼女子相伴逛街很是无奈。但是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哄着陛下说过了约定好的时间,一定是要回去的。这个人对于自己陛下的性情拿捏得极好,知道什么时候要说些什么话,从来都是一击即中。林宣灯知道自己理亏,只是和她约定下次有空再玩,答应了要回去紫宫。她也知道对方是陛下,这时候是应该回去的,所以没有说强留的话,只是挥手告别。一行人转身就要离开了。只有余丞相回了头,眼神含霜。这人的眼神似乎在对柳春莺说,这么低贱肮脏的人也配近上国天子的身?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识趣的就该自己滚远些了吧!柳春莺当即被看得脸色一白,眼睛里一瞬间就浸出好多泪水来。皇帝都还没嫌弃自己呢,你又是哪个!他就爱和我玩,他就爱和我玩!不管我怎么低贱,他就是愿意和我玩的……
林荧谣听到莺妈妈说的话,第一反应:嚯,林公子名字里带个灯字;第二反应:啧,怎么莺妈妈一个青楼老鸨也识得前丞相,好像还有过不愉快的样子。这事儿变得复杂了起来呢。
“哼,反正余家人,大的小的没一个好东西。”
扣扣,这时响起了敲门声。之后,外边有小丫头高声说:“莺妈妈,是林姑娘来了。”
“嘶!”柳春莺被惊到,短暂地吸了一口气。
也不晓得有没有被听到刚刚她说余家人的坏话。虽然没有用很大声说话,但是对于他来说,大声和小声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是他想要知道的,想必都是能知道的吧。他会觉得我很坏吗?余丞相对他来说,应该是挺看重的吧。毕竟是他一手扶上去的。当年传出他远走寻医的消息之后,余丞相找人未果,很果断的就要辞官不做了。也是难得有几分气性的男儿啊。
柳春莺低下了头,面色不太好,但还是开口说:“你进来吧。”
只是因为情绪不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很小了,根本传不到门外去。只有坐得离她不远的林荧谣能听到点点声响。
林宣灯没听到动静,但是从小丫头那里知道人是在里面的,于是再次敲了门。
“来了,请稍等一下。”林荧谣大声替莺妈妈回复道。接着就是站起了身,走去开门。
“呵,抱歉,来晚了点,请见谅。刚刚我和妈妈在聊这楼里的一些事情,一时反应不过来呢。都怪我。”林荧谣微笑着打开了门,一边迎着他走进来,一边说些话回应他刚刚是怎么回事。
“没事,你们有什么事情忙活啊,我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林宣灯回复她说,说完话就去看春娘。
这一看就看出不对劲来了。
垂着头,皱着眉,手捏着帕子在那里揉,脸色也不太好。不像是生病了倒像是被欺负了?
“怎么这般委屈。春娘这是受了什么气,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它。”他哄着春娘说。
柳春莺不想跟他撒谎,觉得谎言会亵渎他们之间真挚的情义。但是说出来,又显得自己很坏,怕他会因此看低自己。
思索过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
翻了一个利落的白眼,又哼了一声。她说:“我刚刚在说余丞相的坏话呢。结果你就敲门了,我心虚来着。”
“哈?你说谁的坏话啦?余思逸还是余青鹿。你和他俩有什么矛盾吗?”林宣灯感觉自己不知道很多事情,他没发现余家的人和春娘有什么交集啊。
“是余丞相,不是余少丞。哼,他看不起我,我自也瞧不上他的。要不是有你帮扶,他哪里能够年纪轻轻就当上丞相的。”柳春莺心里知道余丞相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嘴上当然是不能承认的。
林荧谣措不及防被塞了满嘴瓜。莺妈妈,我还在呢!你在说些什么啊!什么叫做没有林公子的帮扶,余丞相就没办法年纪轻轻当上丞相了。林公子是这样的神仙人物吗?不过,林公子看着年纪不大,余丞相在当丞相的时候,他出生了吗?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叫人摸不着头脑。林荧谣只能先趁他们不注意,努力往旁边角落里靠,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不是我啊。余青鹿是很好,但要我选的话,我肯定是选钱浩明或者卫容当丞相啊,一个做事特别对我胃口,一个修闭口禅沉默是金。他娘的余青鹿当丞相当得跟个大内总管似的,管东管西,管天管地,我自己的事情他比我还上心,像个老妈子一样在耳边念叨。成天不回家一直搁宫里头吃住,用我妹妹的话来讲就是:你看那人,把咱们黑下来的月钱全给在宫里又吃又住地赚回去了。关键还是,你不能说他半点不好,因为他这样是属于在给咱们没日没夜地加班,活脱脱是个黑心资本家最爱的劳模员工。靠!”
“什么?!他甚至都不是你的人。”柳春莺并不知道这个,她以为林宣灯很看好余丞相的。
“额,也不能这么说吧。他算是我的人,我也觉得他很好。就是丞相这个位置啊,和我接触很多,可是我和余青鹿在做事风格上不太合拍,当时呢就希望有别的人坐那个位置。但是吧,你不清楚,可可看那三都一个样,随便哪个都可以,所以她不管立丞相的事;范叔就一直觉得是余青鹿最靠谱,能管事,另外两个专业能力虽强但在管事上都欠了点火候。我和范叔有分歧,一般情况下都是听他的,毕竟这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让一让也没什么的。事实上用下来,虽然还是感觉有时候被他阴阳怪气怼得吐血,但是就丞相这个职务来说,他是能够胜任的,另外那俩,没有他合适。”
“而且,只要我跟他表示要坚持某一件事,他就算是一开始不认可的,却也总是会屈服于我,帮我去完成这件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连我也知道这就是个很无理的要求。”
“我觉得他还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