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隐隐感到社会生活之中缺少了一些早就习以为常的好东西时,也许,他们自己正主动或者被动地成为形成这一现象的推手。反之亦然。(题记)
去年冬天的寒季比往年要长一些,或许是这一缘故,苏星许久没有去城西的湖边走走看看了。
这是中国东部地区的一个较大湖泊。
一条长长的石砌防洪长堤环绕着湖岸,保护雨季时堤岸不受风浪的侵蚀。逢枯水季,紧挨着防洪堤的湖滩会因为水位的下降而高出湖面许多,由于游人和渔民的经常行走,便在湖面和堤岸出口之间形成了一条小路。
连日来回升的气温令人们感受到了无边的春意。孟春的湖风虽还有着些许寒意,但未能阻挡住市民去湖边寻春的脚步,堤岸上下,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游人经过,停停走走,笑语喧声。
湖岸边发青的垂杨随风摆动着初芽的嫩条,柔得似少女的腰肢;渔民饲养的几只绿头麻鸭时而在浅滩旁潜水寻食,时而又拍翅追戏;渚洲上芦苇的枯杆林林丛丛,放眼望去仍未见半点星绿;阳光映照下的远处湖面泛着银色的光芒,阵阵微波闪烁刺目,让人不能久视。
苏星在石堤上已经坐了好一会儿,眼前的景色他似乎无心欣赏。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个看似初中学生模样的少年男女正紧拥着咬耳私语,旁若无人一般。朝苏星坐着的方向斜了一眼后,女孩在男孩仍显稚嫩的脸庞上快速地亲了一下,咯咯地笑着,钻入了男孩的肩弯。
略略皱了一下眉头,苏星拢了拢风衣的领口,从身旁的手提包里掏出一根香烟点燃后,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去的烟雾因湖风的吹拂又飘了回来,呛得他连声咳嗽。
“苏科长,苏科长。”
从石堤下面的小路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喑哑声音,苏星身子微微一震,从刚刚的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在石堤上掐灭了刚抽了两口的香烟。
苏星低头望去,原来是渔民老赵。老赵正站在石堤下方的小路上,一手提着只手提袋,一手手搭凉棚朝着苏星坐着的位置翘望着,遍布皱纹的黝黑脸庞上漾满了笑意。
老赵是苏星旧识。
苏星刚从省内某院校毕业分配回故乡农业部门工作的时候,曾经负责过湖西这片水域渔民的资金帮扶和技术指导工作,而他的第一个帮扶对象就是老赵家。
苏星刚认识老赵的时候,老赵一家三口人。妻子体弱多病,长年吃药,儿子正读小学,家里全靠他一人捕鱼维持生计,生活的较为艰辛。后来某天早晨老赵在湖边捡得一个丢弃的女婴,因为舍不得把孩子留在福利院,坚持与民政部门办理了领养手续。这样一来,家里又多了一张口,开支就更大了,常常是捉襟见肘。苏星还曾劝老赵说,家里这么困难,别领养算了,实在喜欢这孩子也可以常去福利院看看。老赵总是摇摇头,这孩子别人没捡到,让我捡到了,那就是缘份啊,现在难是难一点,挺挺就过去了。
“哎呀,老赵啊。”
苏星赶忙站了起来,拍了拍落在身上的的烟灰,拎起包向通向堤岸岔口的小路走去。
老赵已经小跑着从下面迎了上来。
“苏科长,好长时间没见你过来湖边了啊?”老赵略带疑惑地问道。
“是啊是啊,是有些时间没来这边了。今年冬天比较冷,湖边就更冷了对吧,我不能过来喝这么大的西北风吧?”面对老赵的疑问,苏星稍稍停顿了一下,笑着回答道。
“也是也是,这几天气温回升一点了,来的人也多了。这不,您也过来了。最近没来是因为工作上事情多吧?”老赵憨憨一笑问道。
苏星正想回答,一个女孩从湖岸边一溜烟跑了过来,拽着老赵的胳膊不停地摇晃着。
“爸,您和苏叔叔只顾着说话,把我当空气啦?”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我和你苏叔叔说话呢,哪有你的事。小欢,还不快叫叔叔。”老赵一板脸,训斥道。又转过头对苏星说:“这孩子一个寒假都没在家呆几天,隔三差五就要跟着我来湖边,您说女孩子家家的,在家看看书多好。”
“我这不是怕您老人家累着嘛,做女儿的应该多帮您分担点事啊。苏叔叔您说是不是?”赵小欢对苏星眨了一下眼说道。
“噢噢,是的是的。”苏星会过意来,对老赵说:“老赵,孩子说的对啊。孩子孝顺你,你应该高兴才是。我要是有小欢这么个女儿,那睡着也要笑醒了噢。”
“这孩子从小让我惯坏了,不让她跟着来,又说不过她,她愿意挨冻就多冻冻。”老赵无奈地说。
苏星哈哈一乐,说:“小欢今年应该是上大二了吧?上次见到她我记得还是在她高考那一年,也是在这湖边,一晃也快两年不见了。不过她从小就有的这股子调皮劲到是半点没变。”
“你看你看,我总跟你说女孩子要文静些,你倒好,比男孩子还男孩子。苏叔叔不也……”老赵对着女儿撇了撇嘴。
“是的,您说的完全正确。我今年大二了,苏叔叔。”没等她爸话说完,赵小欢插口说道。说完回头对着老赵嘿嘿一笑:“叔叔问您我今年大几了,不是要您老人家说文不文静。”
“日子过的真快啊,苏科长。”老赵接着道:“孩子们大了,我们也老了,只是您不象我,一点也不显老。我记得你们家苏森比小欢小一岁,他们都成大孩子罗。”
“哪里不老啊,我也一样老了啊,年纪摆在这呢。苏森比小欢小一岁也晚她一届的,去年也去省城上大学了。”苏星说。
低头看了一下手机,苏星接着说道:“哎,老赵啊,我记得你平时来这边喂鱼差不多要到晚饭时间才回去的,今天怎么没近中午就回去了?这还不到十一点呢。”
老赵掂了掂手里的袋子,正想回答。赵小欢对苏星说:“苏叔叔,因为再过些天我就要上学去了,我爸今天回去这么早,是打算让我妈做好吃的慰劳我呢。您猜他这袋子里装的是啥鱼?”
“这我可猜不着。”苏星摇了摇头说,“你爸原来是捕鱼高手,现在是养鱼能手,青草鲢鳙样样拿手,我猜不着猜不着。”
“您就猜猜看嘛,反正是这个季节的美味。”赵小欢略做沉吟,又拉长了声音说道,“桃花流水……”
“鳜鱼是吧,确实是美味。”苏星点点头开完笑地对老赵说:“记得以前你捕到了这种鱼都会卖掉,这回怎么舍得做给姑娘吃啦?”
“你这孩子,刚上了几天大学,就来考你苏叔叔。他以前可是管咱们渔民这块的,那可是专家。”说完老赵又重复了一句训姑娘的话,“真是没大没小。”
“现在我爸可舍得了,好吃的都给我留着。这鱼是我爸在去年禁捕期前捕到的,一直养着。我昨天问他,他还说过些日子贵些了要卖掉,刚刚却又说要做汤给我喝了。”赵小欢朝他爸吐了吐舌头。
“你爸明显是哄你的啊,再贵一条鱼也卖不了多少钱,是不?况且现在他也不差这么点钱。他这人我还是了解的,以前你们家条件不太好的时候,有什么好吃的,也总是给你们兄妹留着。我说的没错吧,小欢?”
赵小欢收敛了笑容,对苏星说:“是的,叔叔说得没错,我爸我妈啊,是最好的爸妈。当然,您也一定是个好爸爸,我爸以前总是在我们面前夸您是个好人。”
“这孩子……什么叫以前夸啊?”老赵摇了摇头,说:“你爸就是个打鱼的,怎么能跟你苏叔叔比啊。不过,苏科长,这鱼确实是在禁捕期之前捕的。”
“我还不知道你嘛,老赵。以前日子难的时候,你都没破坏过规矩,现在就更不可能了,你的为人我是相信的。”苏星说。
“去年十二月底,我喂完了鱼闲来无事撒了几网,没想到就网到了这个家伙,就在前面那个芦苇滩的边上。”老赵转过身用手指了指湖中远处的那丛芦苇,说道:“当时就想等着姑娘回来给她做汤喝,她哥嫂春节回来我都没让她妈说这事。不是我这人偏心姑娘,他们在大城市,平时有的吃,还经常给他妈妈发那些吃啊喝啊的照片。还有结婚几年了也不想要孩子,我就看不惯。”老赵打开手提袋让苏星看那条鳜鱼,接着说:“这鱼可是纯野生的。鱼贩子在市场上叫卖的那些野生鳜鱼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说,不好说。不过也瞒不过您的眼睛。”
“哎哟,这鳜鱼不小。”苏星看了一眼袋中的鱼打趣地问赵小欢:“小欢,看来你爸还是偏心你多一些啊。你哥嫂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叔叔,您这就不知道了吧,我哥才不会生气呢,他反而高兴。我嫂子呢,感觉她原来可能会生气,但是现在肯定也不会了,每次回来都跟我有说不完的话,好的不得了呢。”赵小欢自豪地答道。
“孩子们为这些个事生气到不致于,这点我还是放心的。”老赵接道。
“有其父必有其子啊,当然还有一个好女儿。”苏星向老赵竖起了大拇指,由衷地说道。
老赵黝黑的脸庞一霎那涨得通红,连连向苏星摆手:“你知道我这人识字不多,没什么水平,也不懂什么教育,不过他们兄妹从小就相处的很好,这让我很开心。”
“对了,苏科长。”老赵低声问道:“我记得我们没在一起吃饭有好些年了吧,苏森小的时候聚的比较多一些,偶尔你们还会去我的小船上吃吃饭。近些年虽是经常见面,想请您吃个饭,您也总是没时间。平时您老嫂子也总问我您现在的情况,我都说好着呢。今天是礼拜六,这也快到中午了,您没事的话看能不能跟我去家里坐坐,正好这有个好下酒菜。”老赵提了一下手中的袋子。
“这……”苏星完全没有一点心里准备。
“苏叔叔,去坐坐嘛,您也知道我老妈的手艺那可是很拿手的。再说了,您和我爸是老朋友,去吃饭又不是因为公事,您不去啊就见外了。正好,我学习上也有些问题想请教您。”赵小欢殷切地说。
“去吧,苏科长。”老赵满怀期待地望着苏星。
苏星左右为难,但也不好意思再拒绝,便对老赵说道:“好吧,老赵,只是有个条件,以后见面你不准再叫我苏科长,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以前跟你说了好多次了你还是一直这么叫。你答应了,我就去。”
老赵刚想说话,赵小欢抢着说道:“苏叔叔,我也觉得我爸科长科长的叫您听着特别扭,这事我替我爸答应了哈。”转过头又对老赵说:“您和苏叔叔这么多年的老朋友了,叫名字多亲切啊,对不啦?”
“你这孩子,没大没小……”老赵抬手轻轻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重复了一句。
“哈哈,走罗,上车。”在确认了苏星没有开车后,赵小欢欢快地跑在前面去启动了汽车。
老赵坚持让苏星坐进前面副驾驶的位置后,才肯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