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大日以微不可察的速度悠然上移。
阳光直射而下，带来无边的光明与热意。
半是青葱半是荒芜的官道，或许是因为久经烈日烘烤，温度升得太高，那地面上的光线都扭曲了。
远远看去，扭曲的光影中，立着一位少年。
在他身前，一位老妇人坐在一截木桩上。老人伸出的一只手正轻抚在少年脸上。
像是在玩木头人游戏一般，如老树般定住的少年，与那木桩浑然一体的老人。
这情景看起来有些好笑，而然若是再近一些，看清少年的脸色、以及那位栩栩如生的老人，就又觉得有些诡异了。
似火的阳光驱不散笼罩在少年脸上的寒冰。一双深邃的眸子就像黑夜中的平静海面，其下暗流涌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
彷如老旧的机器突然运转，“咔嚓”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平静。
少年那微佝的身子打直了。
他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老人那张犹带着笑意的面庞，将那每一寸皱纹都深深刻在了心里。
老人伸出的手仍在虚抚着，这只手看起来和其他上了年纪的人别无两样，肤色暗黄，满是皱纹。
只是方才少年脸上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却并非正常人的手。
冰冷坚硬，毫无肉感，更像是某种木制。
片刻之后，少年闭上眼。
在他脑海中，老人的模样渐渐被勾勒出来。
确认自己将老人的身形一丝不差地描绘出来后，少年睁开眼。
“抱歉。”
王弈说道，语气低沉。
他不是一个喜欢欠人人情的人，因为这样很麻烦。
现在这个麻烦没了。救自己的人已经死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留下了一个自己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活人尚且能有还完恩情的可能，而倘若想要还清一个死人的恩德，第一步便是要将这人救活了。
但他能做的，不过也只有将这老人留在记忆中，随后说一声抱歉罢了。
王弈伸手欲将老人那显得突兀的手抚下，但又突然定住了。
只因他看着周围光线有些扭曲，阳光就像透过五彩斑斓的气泡一般。
少年想了想，挨着老人坐到了那木桩上。
他将面色柔和下来，轻声说道：“我知道您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自然能够如此坦然。”
“说起来到是我，倒是没跟您说过，我早已经历过很多段人生了。只是这见得多了，反倒越发见不得生离死别了。”
说着，少年有些自嘲的笑了一声。
身旁的老人早已没了气息，自然无法应声。
在少年面前。
无数的人影重叠着，不甘地伸出的苍老的手，一张张心怀留恋却也如释重负般的苍白面颊，一声声死前的喃语。
如潮水般的记忆纷至沓来，淹没了少年的胸口，令得他有些呼吸苦难。
人的记忆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那些痛苦的回忆总是格外的深刻，往常埋藏在心底的某处未知地，在一瞬间便侵占了整个心神。
“之前我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了，我没敢多想。但这世间之事，总是朝着最坏的一方发展过去，想不想都一样。”
“您知道吗？当您问我是否是修道之人的时候，我有些慌张。我在想，您要是想让我把您救活怎么办？”
老人问出那句话时，王弈脑海中一时间冒出了很多个念头。
若是老人心怀希望，询问少年是否有复生之法。
理所应当。
他是要救。
运气好，自然能够救活。
然而也有可能即使丢了这条性命，也救不活只余下一丝残魂的老人。
他很犹豫，所以当老人并未提起此事时，他一时竟有些庆幸。
“呵，我这人真是。”
想到这，王弈冷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嘲弄。
若是不是因为他，或许老人依然会以这种半生半死的状态持续下去。
这种情况，旁人很难说好与不好，但老人因他而彻底死去是无法辩驳的。
王弈不再说话。
他低垂着头，双手成爪深深插进那墨发之中，眉眼间满是哀伤。
四周那些所有活着的景象随着扭曲的光线显得有些虚幻了，而这虚幻愈演愈烈，就好像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一般。
“您还说着让我去您儿子家看看的。”
王弈低声呢喃道。
早前还认为老人的儿子并不孝顺，这么久时间，一不回家看看，二则也不传个音讯。
哪知道是这种情形。
呵，真弱啊，这都看不出来。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此处许是因某种原因生成的奇观，只是王弈此前没有觉察出来。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少年此刻心神有些不稳。
神情黯然地盯着脚下土地。
“人生如草芥，枯荣不由己。”
突然传来的一声叹息将少年惊起。
王弈神色猛地一变，站起身子，警觉地向那声音的源头看去，同时一只手朝着怀中按去。
目光所见是个长相很普通的男人。
三十余岁，穿着一身褐色布褂衫。
唯一显得特别的是他眉心处有个疤痕，长约一寸，就像开了天眼一般。
这疤痕让本是普通的男人显得有些凶恶。那一双眸子打量着少年，虽然带着怜悯之色，看起来却像是瞪他一般。
王弈没有说话，微弓身子，紧紧地盯着他，暗自揣测这人的来意。
看起来好像不怀恶意，要是想杀我不用这么麻烦。
要不是这人说出一句话来，少年压根都不会发现他。
当然，也不排除只是想先戏耍一下我。
王弈眉头蹙起，神魂未愈，眼下倒是看不清这人的境界。
正想着，对面那人陡然问道。
“想报仇吗？”
王弈一愣，随即循着那人的目光看向身旁显得有些虚幻的老人，好似明白了什么。
那人继续解释道。
“此地风水形胜，四方灵气汇集，百年前曾经诞生过一件宝物。两名修士为争夺那宝物归属，在此大战一场。”
“战斗余波将方圆数十里夷为平地。这城镇便是这么毁的。”
“你身旁这位老人也是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
王弈问道。
对面那人对这常人都会有的质疑表示理解。
男人说道“前方不足十里就是临淅城，我可以带你到我家祖祠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