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鹤归朝,金银满钵。世间万物,爱恨因缘。
当妹妹在自己的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李善诚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父母早在三年前就因为瘟疫而散手人寰,如今,相依为命的妹妹也没能熬过这一劫。此刻的他,已然接近失聪,仿佛听不到世间的一切,无论是悦人腑的天籁弦乐还是毫无意义的噪音声响。
他看着妹妹的脸不再有任何生命的挣扎与起伏,不再有任何表情与生息,当然,也不再有任何痛苦。
妹妹的身子渐渐失去了体温,汗和体液也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想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他握着她的手,他甚至想把自己的生命给她,哪怕让她多活一个时辰也好。
但是,与之而来的一个问题却越来越浮现,伴随着饥饿感而越来越清晰,他为什么还要活着?这个世界上确实已经不再有任何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他活着的理由是什么?他不再为别人而活了吗?他从此时此刻起只为自己而活?他以为他找不到答案,但随之而来的回答却异常明确:
他要复仇。
他要杀了那个见死不救的庸医。
他更要杀了那个放高利贷的人。
他要将他们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塞进嘴里,他一定不会嫌弃血腥,他一定会大口大口咀嚼,消化着恨意。
似乎仇恨比爱更让一个人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需要一把刀,一样武器。
在这个连菜刀都要公用的国度里,他知道乡亲邻里是不可能把刀借给他的,一旦被穿着红袍貂皮的内监们查出来,立刻打入地牢。在这人人自保的世界,谁都不想受此牵连,除非倒霉事真落到了自己头上。李善诚没有因此埋怨沮丧,反而更坚定了决心,一旦形成一个明确的目标,他的心就从来没有之前的那种迷茫和踟蹰。
家徒四壁,翁牖绳枢。
黑衣人说:“你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说着便拿出了身上的包裹,里面隐约地露出了剑的外形。
李善诚假装看了下,说:“知道,这是十片银。”
黑衣人突然就变了脸色,说:“放屁,那是平常,现在得起码二十片银。”他说完就收拾了起来,似要离去。
李善诚马上拦住了他,说:“大哥,我懂我懂,不过真是我现在所有的钱。”
黑衣人放下了之前的轻蔑表情,说:“小伙,你没钱的话,可以用别的抵押啊,比如地契什么的…”
李善诚一听地契,就咬了下牙齿,握紧了拳头。
黑衣人连忙转笑,说:“现在行情不一样了,早个一年,我可以卖给你,但现在外面据说亨史家族要废除南国的银库,这样下去银就可能要不值钱了,你还不知道吧。”
李善诚说:“我确实不知道,那现在怎么说?”
黑衣人说:“这样,我也不是想乘人之危,不过你得把地契压在我这里。”
这种初入黑市买剑的愣头青,他见得太多,心中自是盘算着李善诚这有去无回,先把地契拿到手,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落到自己手里。
这是李善诚父母留给他唯一的财产,一间家徒四壁的小屋,有这官方的地契,到是能换几个钱,他知道此行可能孤注一掷,血本无归,但一想留着房子也没什么用了,便狠下心来,说:“行!”
“好,看样子你是去…?”黑衣人比划了下。
李善诚默认了。
“太明晃晃的剑是不适合了,你看看这个。”黑衣人说完从包裹里挑出了一把匕首,短小精悍,他把它别在李善诚的腰间,得意地说:“这个小,不容易被发现,你藏在衣服底下或者布靴里。”
李善诚先是扭动了下身躯,瞬间觉得别在腰间的匕首凉意袭人,好不难受,最后还是取下缓缓地塞入了布靴,他起身瞬间拔出了剑,着实吓了黑衣人一跳。
黑衣人说:“小伙,速度可以啊,有两下字,不过你要真是去行刺,何不花钱找个黑白国的刺客,你这破屋虽值不了多少钱,但也肯定也有黑白国的人去做。”
李善诚又收起了匕首,抬头认真地对黑衣人说:“我要亲手把匕首插入那人的心脏,看着他咽气。”
李善诚拿出了地契抵给了黑衣人,黑衣人看完后满意地笑了,他忍不住地拍了拍手,说:“好好好,小兄弟,但愿你成功。”
李善诚说:“那是自然,不过在下要是回不来,还请帮我妹妹买个棺材,葬在城外东郊外即可。”
还没等黑衣人反应过来,他接着说:“这间屋自然也是归你。”
李善诚把妹妹轻轻地安置在床上,他上大街买了一个大香盒子,里面放满了香草馥郁,把它们散在了妹妹的身上,好延缓尸体腐烂的程度,他低下头亲吻了下妹妹的额头,说了句,哥给你复仇去了。
豺山城里开了十几家王氏钱庄,谁都知道这是内监下二品王大人手里的产业,而这家格外不同,四个俊秀水国字写成的“王氏钱庄”飘扬在万鹤楼楼顶,象征着与药材大国不同寻常的关系,两排精壮裸露的彪形原国刀客们无论何时都挺拔地站立在入口石阶上,让人顿生颤栗而不敢靠近。
李善诚心里盘算着,若不是这两排原国刀客,一般的门锁难不倒他,不过还是做贼心虚地小心地凑上前去,一个原国刀客看到后马上止住了同伴的警觉,走了下来。
李善诚小声地说:“大哥,是我。”
原国刀客说:“你怎么来了,莫非提前来还债吗?”
李善诚掏出了一片银,说:“不是,这是孝敬你的,我这是还想再借一笔。”
原国刀客说:“你小子胃口不小啊,那可不行,上次已经是我家主子开了恩。”
李善诚转过身去,递上了个盒子,原国刀客打手看了看盒子里的东西,狞笑了一下,说:“亏你还有点良心,这样,我带你去见主子,能不能说动他得看你自己。”
李善诚紧跟着原国刀客,虽然避免了搜身,但心里还是不住地狂跳,每踏上一个石阶都默念着数字,企图努力平息自己的气息。
走进万鹤楼,还是被着富丽堂皇的高耸阁楼震撼到,前面印染了金色的鸱鸺图腾,象征着下二品内监的尊贵。走过一个狭长的通道,他来到了当时那间狭小的屋子,里面的桌子上放满了金和银,好几叠,照得他心里恍惚不已。
所谓主子不过是王大人手下的一个小头目,他仔细地数着桌子上的金银片,似乎都快把脸贴了上去,若不是原国刀客有意提醒,他恐怕还不能从中醒来。
小头目说:“你这是又来借钱?”
李善诚说:“回大人,是的。”
小头目说:“这次你拿什么抵押?”
李善诚说:“这是小人另一处土地的契约。”
小头目眼睛发亮了,说:“你还有土地?拿给我看看。”
李善诚靠近,那不是一张白纸,而完全是请人复刻照抄的原本,只是没有内监官府的印章。正当小头目要质问他的时候,李善诚突然蹲下拔出了绑在小腿上的匕首,一个箭步就插向了小头目的胸膛,没想到完全插不进去。
一个耳光打掉了李善诚的一颗门牙,他很快就被原国刀客按在了地上,李善诚没有求饶,反而口中不住叫骂。
正当原国刀客想要结果他的时候,小头目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慢着,这么好的身体,就这么没了,我还问谁要钱,来,把他当时写的卖身契拿来。”
李善诚叫道:“你们要干嘛!?”
小头目狞笑说:“不要干嘛,给你一桩好差事,钱嘛,也可以不用还了!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