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章政事云者,历来是为官名。唐书百官志所载:“贞观八年,仆射李靖以疾辞位,诏疾小瘳,三两日一至中书门下平章事。”平章事之名,便始于此。唐中叶以后,但凡非侍中、中书令,而居宰相职者,率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平章军国重事。宋承唐制,以同平章事为宰相之职、以平章军国重事,优礼硕德老臣,序位宰相之上。元朝建立,矣于中书省、行中书省置平章政事,次列为丞相之下。
这李世安官居江西行省平章政事,秩从一品。如果左卫率府副率使王克修在此,亦须毕恭毕敬大礼参拜。何故,因枢密院之掌院,不过秩从一品,官阶与李世安相等,何况他一个小小左卫率府副使,秩从三品。
话虽如此,然此中却有一个下情。
叶麟之虽为桂王府内侍,仅是一名从五品内散官。
但桂王爷是何许人也,乃当今天子堂叔。
俗语曰:宰相门前七品官。即使相府一个守家护院奴仆,也比寻常官员高上一等,何况堂堂一个五品内侍,郡主慕容思叶亲信。此其一。其二:朝廷早将天下百姓分为四等。李世安身为南人,自然又低下一等。
且说值守侍卫禀报完毕,翘首静候命令。
叶麟之头也为抬,漠不在乎只一挥手,道:“不见!”
值守侍卫应是,转身离去。
叶麟之垂首厉声催促,道:“赵少杰,你速速道出《火器玄图》藏匿之处。”赵少杰微露欣喜之色,道:“通御郎大人,请稍等片刻,若得平章政事李大人首肯,卑职立刻道出。”叶麟之附耳恶声狠狠,道:“今日不说出图书藏匿之处,莫说平章大人,纵然天王老子来了,你也难逃一死!”把个赵少杰吓得股战而栗,咽下一口唾液,忙道:“那《火器玄图》现在陈元则之后嗣手中,藏......”方讲到此处。
便闻脚步声突然而至,门外闯进九个戎装男子。
当先一员魁伟武官,容貌生得煞是威猛。只见他身穿金盔金甲,外裹黑色蟒袍,腰系金丝玉带,脚蹬白云战靴。
叶麟之勃然大怒,道:“你是甚么人,敢夜闯本官居所!”那魁伟武官冷面而站,道:“通御郎大人,本座乃江西省平章政事,兼领大抚军院知院李世安!”叶麟之端相他两眼,道:“本官以为哪个,原是江西平章政事李大人。不知你夜闯本官居所,意欲何为?”李世安目视地上的赵少杰,道:“通御郎大人,赵百户所使乃本平章部下,不知触犯甚么法度,以致拿到此处吃受酷刑?”叶麟之大喇喇坐在圈椅之上,道:“本官拿他,自有拿他的道理。何劳你堂堂一个平章政事,大抚军院知院亲自过问!”李世安眉头微皱,道:“敢问通御郎大人,尊姓高名?”叶麟之端杯呷了两口茶水,道:“本官乃郡主驾前五品内侍,无名无姓。”李世安往旁一顾,道:“郑元畅,这位大人尊姓高名?”
郑元畅见平章政事发问,他区区一个枢密院校尉,怎敢拒绝,连忙打躬作揖,道:“启平章大人,通御郎大人姓叶名麟之。”
李世安点了点头,道:“叶大人,本平章奉旨剿贼,有要事询问赵百户所,还请通御郎阁下回避。”叶麟之不以为然,道:“李平章,本官也有要事相询,总须遵循一个先来后到,有条不紊罢?”
郑元畅匆匆走来叶麟之身旁,附耳喁喁私语,道:“叶大人,姑且忍上一忍。这李世安官居一品,咱们惹他不起。”叶麟之冷笑一声,道:“本官降生以来,从不认得甚么忍字!”
李世安郑重其辞,道:“通御郎大人,本座可是奉旨办差!”
叶麟之针锋相对,道:“平章大人,本官亦是身负郡主之上命。”
李世安道:“如果本座势必带走赵百户所,通御郎大人如何处置?”
话音甫歇,随扈那八名戎装男子向前一步,腰间“呛啷啷”拽出圆月弯刀,大喝道:“如有违抗者,立斩不赦!”
叶麟之仰天哈哈一笑,道:“侍卫何在!”
“卑职在!”十几名侍卫应声而人,团团围住九人。
霎时之间,厢房之内悄然无息。
据李唐史书记载如下:“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以佐邦治。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以升拣、废置揭帖兵籍,有调发更戍,则遣使给降兵符。除授内侍省官及武选官,将领路分都监、缘边都巡检使以上。大事则禀奏,其付授者用宣。小事则拟进,其付授者用扎。先具所得旨,关门下省审覆。面得旨者为录白,批奏得画者为画旨,并留为底。惟以白纸录送,皆候报施行。其被御宝批旨者,即送门下省缴覆。应给诰者,关中书省命词。即事干大计,造作、支移军器,及除都副承旨、三衙管军、三路沿边帅臣、太仆寺官,文臣换右职,仍同三省取旨。”
元朝枢密院使一官,历来是由皇太子兼任,因此枢密院职权,凌驾于其它官署之上。凡宫禁宿卫,边庭军翼,征讨戍守,简阅差遣,举功转官,节制调度,无不由之。并督查天下官员作为,密查有违法度者,发见不必奏报皇上,可直接便宜行事。
不言而喻,叶麟之为何有恃无恐。东林寺之行,其所率人马皆乃枢密院侍卫。这些侍卫早染上嚣张跋扈之习性,那将各道府官兵放在眼里。当闻得通御郎一声令下,持刀蓄势待发。
郑元畅慌忙劝解,道:“平章大人、通御郎大人,二位息怒,咱们同为朝廷差遣,何必动刀动枪。”
李世安坦然自若,道:“通御郎大人,不知你欲询问甚么?”叶麟之向天一作揖,道:“本官奉郡主殿下之命,特来追查《火器玄图》行踪,既然赵百户所业已探得,劳烦李平章劝他实言相告。”李世安振振有词,道:“叶大人,赵百户所乃奉副率使之命,秘密追查此事,即使探明宝图行踪,通御郎若想知晓,也须经副率使王克修大人允许。”叶麟之道:“本官愚钝,不知李平章何意。”李世安道:“还望通御郎宽限几日,保全赵百户所一命,待本座请来王大人,再问也不迟。”叶麟之起身伸掌一请,道:“李平章自便,本官在此恭候。”
李世安大声吩咐,道:“程将军,尔等四人在此服侍赵百户所,本座未归之前,若有半点闪失,拿你是问!”
旁边一个络腮胡须男子听了,忙俯首行礼,道:“卑职领命!”
李世安盯视叶麟之片刻,又瞧了瞧伤痕累累的赵少杰,这才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随扈官兵跟去四个,留下程将军等四人。
叶麟之倒背双手,道:“程将军,尔等下去罢。”
程将军神情略显迟疑,道:“启大人,卑职奉平章大人之命......”
叶麟之遂脸色一沉,道:“还不与本官下去!”
枢密院侍卫异口同声喝斥,道:“下去!”
处在十几个侍卫包围之中,虎视眈眈之下。程将军怎敢放肆,无奈躬身一揖,道:“卑职遵命!”遂唯唯退出门外。
叶麟之抚髯含笑,道:“赵百户所,如何?”赵少杰见大势已去,便小心翼翼,道:“通御郎大人容禀,卑职明察暗访,方探得《火器玄图》匿处,如今匿于抱朴观内。”叶麟之道:“可是西湖北岸,葛岭之上那座道观?“赵少杰点了点头,道:“正是。”叶麟之道:“几人看管?””赵少杰道:“一个武功高强羽士,法号紫元真人。”叶麟之道:“紫元真人?可知他甚么身分?”赵少杰答道:“紫元真人乃前朝余孽,如今抱朴观掌教。”叶麟之疑信参半,道:“此话当真?”赵少杰道:“卑职句句属实,绝无虚言。”
叶麟之目不转睛而视,道:“既已探得宝图匿处,你何不夺取回来?”赵少杰道:“卑职率人几番潜入道观,欲寻隙抢夺,孰料紫阳真人武功高强,卑职不是对手。”叶麟之道:“尔等与其交过手么?”赵少杰道:“卑职领部属二十余人前往,只折回五人。余者皆遭老道士毒手,非死即伤。”
叶麟之剑眉一竖,道:“那可难办了。”赵少杰道:“通御郎大人,卑职早做安排了。”叶麟之道:“你作何安排?”赵少杰道:“据卑职探得,枢密院副率使王大人和少林寺方丈广成大师私交深厚,广成大师又与觉成大师相识,而觉成大师与那紫元真人情谊非同一般。”
叶麟之虎目一瞪,道:“有话直说,无须长篇大论。”赵少杰道:“是,卑职之意,可请副率使王大人飞鸽传书,令广成大师赶赴东林寺。再着广成大师假借觉成大师之名,诳那紫元真人前来赴宴。彼时道观无人看管,吾等便乘虚而入。”叶麟之恍然大悟,道:“本官明白了。”略顿一顿,又道:“觉成又乃何人?”赵少杰道:“觉成大师乃国清寺方丈,江湖人称武痴,平昔里疯疯癫癫,不屑世俗。”
叶麟之背手堂上踱了几步,道:“倘若宝图藏在紫元真人身上,如之奈何?”赵少杰道:“回大人,此疏漏卑职业已想到。王大人可扮作东林寺护法,在酒中种毒而除之。”叶麟之止步冷嗤一声,道:“百户所果然心思缜密,不愧为蔡王爷的军师中郎将。”赵少杰道:“通御郎大人谬赞了,莫非以前知晓卑职?”叶麟之斜睨他两眼,道:“岂止本官知晓,似尔等背信弃义,卖国求荣之徒,天下谁人不知!”赵少杰神情一怔,旋即垂首禁言。
叶麟之思索片刻,道:“这《火器玄图》到底有何妙处?竟教枢密院大费周折?”赵少杰抬头含笑,道:“大人熟读《武经总要》兵书,必定记得二十卷。”叶麟之道:“幼时之事,早已记不得了。”
赵少杰遂地上爬将起来,诵读道:“右炮车,大木为床,下施四轮,上建独竿,竿首施罗匡木,上置炮梢,高下约城为准,推徙往来,以逐便利。其施放及用物一准常炮法。右单稍炮:用前后脚柱四,前长一丈八尺,上出山口六寸,裹以铁叶。后长一丈六尺五寸。上扇桄,长八尺五寸,除仰斜,留六尺五寸。下扇桄长一丈三尺,除仰斜,留一丈。上会桄长八尺五寸,除仰斜,留四尺五寸,下会桄长一丈三尺,除仰斜,留九尺。鹿耳四,夹轴两端长一尺一寸,阔五寸,厚三分。轴长七尺,径一尺,龟首木长七尺,径一尺。楔长一尺八寸,阔四寸、厚三分。梢长二丈五尺,大径四寸,小径二寸八分。鸱头长二尺五寸,阔二寸,厚三寸。极竿长二丈三尺,大径四寸,小径二寸。铁双蝎尾长一尺二寸,重二斤。铁束每个重七两,围七寸,狼牙钉十八,弦子长二丈五尺,十二子用麻一斤八两。皮窝长八寸,阔六寸,礼索六长五尺。每条用麻二斤八两,拽索四十长四丈,用麻四斤。又单炮......”
叶麟之沉声喝止,道:“此乃跑车制造之法,何须累述!”
赵少杰忙抱拳一礼,道:“遵命,卑职讲一讲甚么是手炮。手炮,伺敌近则用之。炮竿长八尺,蝎尾长四寸,铁环一,皮窝一方二寸半,系于竿上,用二人放,石重半斤。”
听到此处,叶麟之茅塞顿开,道:“不错,本官忆起来了。其中载有药制之法,曰:晋州硫黄十四两,窝黄七两,焰硝二斤半,麻茹一两,干漆一两,砒黄一两,定粉一两,竹茹一两,黄丹一两,黄蜡半两,清油一分,桐油半两,松脂一十四两,浓油一分。右以晋州硫黄、窝黄、焰硝同捣,罗砒黄、定粉、黄丹同研,干漆捣为末,竹茹、麻茹即微炒为碎末,黄蜡、松脂、清油、桐油、浓油同熬成膏。入前,药末旋旋和匀,以纸五重裹衣,以麻缚定,更别熔松脂傅之。以炮放,复有放毒药、烟球法,具火攻门。”
赵少杰抱拳恭维,道:“通御郎大人果然敏捷,所言半字不差。那《火器玄图》》正是陈元则自中参研而出,并制作管形火器。这种管形火器用长竹竿做成,竹管便是枪管。用前先把火药装在竹筒内,交战中从尾后点火,以燃烧火药喷向敌人,火药可喷出数丈之遥。前朝绍兴二年,李横聚集许多散兵游勇,四处抢夺,袭扰城镇。一日,当李横攻打李德安城之时。陈元则便用制作火器,组成一支六十人之军队,命每两三人操持一杆火枪,共计约“长竹竿火枪二十余条”。李横所部死伤惨重,大败而逃。”
叶麟之恍然大悟,道:“枢密院意欲夺得此图,制造火器?”
赵少杰道:“大人明鉴,卑职不得而知。”
叶麟之皱眉暗付:“倘若枢密院得到此图,依法造出火器。不亚于如虎声翼,到时恐怕更难驱除。元朝仅凭铁骑刀枪,便屠杀吾中土数十城郭,要是教他们造出这等武器,天下苍生岂非永无宁日。”想到这里,道:“侍卫何在?”
郑元畅一旁作揖:“卑职在。”
叶麟之道:“送赵百户所回房,请郎中为其疗伤。”
郑元畅旋即传令,道:“左右,扶将出去。”
赵少云长吁了口气,道:“多谢大人,卑职感激不尽。”在两位侍卫搀扶下,离跄跄踉踉走出厢房。
叶麟之缓缓落座圈椅,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