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钱包儿了?”
郝东还没来得及感慨胜利的来之不易,胖女人的大喊就已经混杂着口水喷洒而出,喷在周围的行人脸上。
“杀千刀的小偷儿,把我的钱包儿摸上走了,还把我裤儿搞成这样儿!”
胖女人指着那个被开膛破肚的口袋大声的咒骂着。周围的人听到胖女人的叫喊,也都条件反射的去摸摸自己的钱包或口袋。
“是啊,现在这小偷儿真是越来越猖獗了。”摊位老板伸手按下录音机的停止键,愤愤的看着越聚越多的人,“大姐你也别着急,咱现在就报警。”老板知道事情必须尽快的解决,否则今天这生意算是没法做了。
“对,我现在就给派出所打电话,这些孙子鬼都该给他们抓进去!”音响摊子就摆在玉湖供销社门口的不远处,听到动静的供销社老板从窗户里探出头来,手中正握着那个红色的电话听筒。
郝东看了一眼周围那些义愤填膺的路人们,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今儿可真他娘倒霉,还没来得及溜走就被发现了。那个该死的钱包现在就躺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现在那个痨病鬼一般的蛮子老板又说要报警。如果不快点逃走,保不齐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
“哪个挨刀子货把我钱包偷走唻!”胖女人的脯子不停的起伏,嘴角也在不住的颤抖。“是不是你!”她伸手去拉扯站在旁边那个戴着草帽的老头。老头无奈的把胳膊从她的手中扯出,又一把扯开自己的外套,表示绝不是自己偷走了胖女人的钱包。
“帽儿……帽儿……”分泌过多的肾上腺素让胖女人已经连话都说不利索,整个人抖如筛糠。她当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偷走了她的钱包,但此刻的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
老头无奈的取下头上的草帽,递到胖女人的面前,又送到众人面前转了一圈。然后才低声咒骂着将草帽戴会头上。
见老头身上并没有自己的钱包,胖女人又将目标转移到老头旁边那个穿着绿秋衣的高个子黑瘦女人身上。刚开口说了句什么,就被那个绿秋衣女人一把打断。绿秋衣的声音尖锐而高亢,好像一把擦得锃亮的唢呐:“×你妈的老子会偷你个烂钱包儿?你妈了个×的……”
“你要是没偷,你为甚不敢让她看一下,也让大家都看清楚!”一道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传出,夹杂着劣质烟草的气味。
“就是,大家都看的了,这来多人给你作证了。”另一道声音从另一个方向响起,“不是你偷的你怕甚?”
“×你妈的,又不是老子偷的,老子凭甚给你们看了?”绿秋衣脸黑的好像摆在一旁的录音机。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了?”胖女人伸手去拉扯绿秋衣的领口。绿秋衣伸手一挡,一巴掌正抽在胖女人的手臂上。
“嚯,你看她还打人了。”已经洗清嫌疑的老头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根旱烟卷儿叼在嘴里,眯缝着眼睛看着绿秋衣。
“要我说肯定就是她!”那道夹杂的劣质烟草气味的声音再度响起,引起一阵的附和:
“我看也是她。”“要不是她,她为甚不敢让大家看清楚了?”“肯定就是她。”“就是她就是她!”
“你还我的钱包!”胖女人一把攥住绿秋衣的双手。一边将她往身边拽,一边红着双眼不住的咒骂着。绿秋衣的个头虽高,却比不上胖女人的敦实有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你妈了个×的……”绿秋衣一口咬在胖女人手指上,胖女人疼的一阵惊呼,嘴里蹦出一句脏话。绿秋衣则乘机把手从胖女人手中撤出。
“行,你们不就是想看么?我就让你们看个清楚!”绿秋衣双手交叉拉住秋衣下摆,猛地向上一拽,将那件缀着水晶亮片的绿秋衣从身上扯下,露出一个黑黢黢干瘪瘪的上半身。
“嗬——”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的惊呼。那原本站在绿秋衣旁边的老头直接把脸转向了一边,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更多的人则是在不住的交头接耳,他们本来只是想看个热闹,却没想到这个热闹会闹得这么大。
“你们不是要看了么,我就叫你们看个够!都你妈×的看见了哇!”绿秋衣拿着那件绿秋衣,死死的瞪着人群中一个叼着烟卷的长头发年轻人。年轻人厌恶的别过脸去,留下一句压低声音的“神经病”。
连续两次的失败让胖女人变得有些颓唐,嘴角也不自觉的向下撇着。她不敢再贸然去询问周围的人,就那么呆呆的站在人群中间,任由几十道目光洒在她的身上。“有没有人看到是谁偷了我的钱包儿?”胖女人的嘴唇不住的翕动着,但得到的回复却始终只有清一色的“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
“小后生,你有没刚才看没看见是谁偷走了我的钱包儿了?”胖女人双手扶着膝盖,一边喘息一边询问站在人后看起来人畜无害的郝东。
“俺没看见。”郝东瞪着两只无辜的死鱼眼,不住的摇头。左手则不住的拉扯着衬衣的下摆,欲盖弥彰的想要遮盖左边裤袋中那方形的凸起。他本来早就应该趁乱溜走的,却因为想看热闹一直留到了现在。
“那你口袋里装的是甚了?”胖女人显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郝东也不说话,只是将衬衣下摆拉的更低。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了……”胖女人疯了似的去摇晃郝东的肩膀,又伸出手在郝东身上不住的摸索。郝东只是紧紧的咬着嘴唇,死活不说一句话。
“这是俺的,你要弄啥嘞!”郝东死死的捂住左边那个口袋,泪花在眼眶里不住的打着转。
“你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给我——”
胖女人的吼叫声把郝东原本积聚在眼眶里的泪珠子吓得决了堤,泪珠子顺着眼角不住的流下,从眼角滑到腮帮子,在和从鼻孔里滑出的粘稠液体混合之后,拐着弯儿从嘴角流到下巴。
郝东终究还是没能抢过胖女人那两只肥大的双手,他的眼泪和哭喊都没能阻止那两只手伸向那个填鸭嗉子般的裤子口袋。他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那个女人从他口袋中把东西取走,看着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从急切变成欣喜,最终变成不知所措的悲怆:
——口袋里根本没有钱包,只有一本快被翻烂的《铁道游击队》连环画。
“我说大姐,那小偷儿又不是憨子,偷了钱还不是赶紧跑,还能站的这儿等人抓了?”一个穿着洁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人忍不住道。
“就是么,我看妮子你还是不要在这闹了,你这么闹下去,你叫人家还怎么做买卖了?”一个提着菜篮子的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劝解道。
“哎,大姐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刚才不是已经有人报了警了,还是回家等警察消息的哇”另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老太太身后响起,说话的是个高大黑胖的光头男子。
“就是就是,这两天不是正严打了,肯定能给你把钱包儿寻回来。”
“对对,你看那头,警察不是已经过来了么?”
……
“还是你牛×”一个比郝东略矮半头的男孩儿正站在玉湖村牌楼的是狮子旁,手中攥两根烤的喷香的火腿肠。
郝东笑嘻嘻的从小男孩手中接过一根烤肠,满满的咬了一大口,擦擦嘴道:“你是不知道那女的当时那样儿,‘你们谁看见我的钱包儿,是不是你了,是不是你了?’钱包就是老子偷的,可是你们就是抓不住老子。”
“她哪儿能想到你早就把钱包和镊子都给了俺哩。”小男孩吃光手中的香肠,将竹签用力的向前方丢出去。
“钱包哩,给俺瞅一下。”郝东笑着拍拍小男孩的肩膀,伸出一只黑黢黢的脏手。
“在俺袄子兜兜里,你等俺给你……”小男孩笑着把手伸向外套口袋,然后又快速的伸向另一边的口袋,再然后他的脸色变忽地变成了一种暗沉的死灰色。
“咋?”郝东一边拿竹签剔牙,一边笑着看着有些慌乱的小男孩儿。
小男孩不说话,只是快速伸手去摸裤子的口袋摸完之后又粗暴的把外套从身上脱下,疯狂的抖动着。最后直接把外套粗暴的丢到地上,砸起一片的灰尘。
“娘嘞个脚!”小男孩一口粘痰吐在地上,正落在郝东脚边:“钱包没了。”
“啥?”郝东一脸不可思议。
“咱……咱这是糟了贼了……”小男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光那婆娘的钱包儿,俺身上的钱……也没了。”
“郝西!”郝东猛地抬起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你可真是个龟孙儿!你自己是干啥的?能被贼给偷了?”
“俺……俺也不知道,买烤肠时候还在……就几分钟……”
“你个狗熊!×你个小崽儿!”郝东气的咬到舌头,捂着腮帮子不住的喘着粗气。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英明一世,怎么偏偏会有个如此不成器的弟弟。
“俺错了哥,你等俺再去弄两单,俺肯定能……”
“你能个××!”郝东伸手在嘴角抹了一把,把血沫子全都蹭在那件脏兮兮的旧衬衫上,“俺去,你就给俺在这儿乖乖站着,敢动一下就打死你个龟儿子!”
自知理亏的郝西乖乖的点了点头,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一般站在牌楼边,双手紧紧的攥着裤沿儿上的松紧带。
“我还真是想不到,没想到你小子还是挺有担当。”一只手掌重重的拍在郝东的肩头,让他身子不由得一矮。
“哪个龟……”郝东一边咒骂一边回头,便看见一件红色秋衣,外面罩着敞开着的灰色肥大西服。视线上移,便看见了梁小武那张不羁的脸。
“小……小武哥,”郝东舔了舔嘴唇,把没有骂出口的后半句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梁小武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小侉子,伸手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个暗橘色的皮质钱包,正是郝东从胖女人那里偷来,又被郝西转手搞丢了的那个。
郝东嘴唇翕动,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梁小武拿着钱包翻了半天,从里面掏出一个用聚乙烯薄膜塑封着的塑料卡片,上面还盖着红红的公章,正是胖女人的身份证。
“这是甚了?”梁小武用舌头顶着左边的腮帮子,歪着头看着郝东。
“身份证。”郝东嗫嚅道。
“我告诉过你没有,身份证应该怎么办?”
“塞……塞进邮箱里,给……寄到派出所。”郝东的声音依旧小声的很。
“刀片儿呢?”梁小武伸手把胖女人的身份证塞进口袋,语气依旧冷硬。
郝东紧闭着嘴,舌头却在口腔里不停的探寻,不一会儿他张开嘴,一截小小的壁纸刀片正稳稳当当的停在他的舌尖上。
“你小子还挺能。”梁小武伸手在郝东头上轻轻一拍,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四个人头”的百元纸币塞进口袋,然后将钱包合起,丢到郝东怀里。
“丸子汤好了,我去给你弄烙饼。”扎着格子围裙的矮个子老板把三碗丸子汤端到梁小武和郝东兄弟俩面前,嘿嘿的干笑两声,又急忙忙的跑到外面的案板前去切烙饼。梁小武伸手拿起一个茶叶蛋,在桌面上快速的一滚,原本就已经开裂的薄壳结构彻底的变成了破碎。
这是个开在玉湖村村口的小早点铺,卖些油条烙饼、丸子汤稀粥之类的家常吃食。梁小武也算是这里的常客,知道即便是下午也能在这里寻得一顿不错的加餐。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已经吃完了两个茶叶蛋,蛋壳都堆在一旁的烟灰缸里,像座扭曲的金字塔。郝东和郝西则在慢悠悠的喝着碗里的汤,直到梁小武半斤烙饼下肚,这兄弟二人碗里的汤却依旧有大半碗。
“这家店不错,丸子是手工的,肉大。”梁小武擦擦嘴唇,抬起头看着坐在对面的郝东,“你们俩昨天晚上谁在公交车上干活了?”干活自然就是“偷窃”。
郝西摇摇头,表示兄弟二人昨晚上都在涂水二中门口的夜市溜达,没有上过公交车。
郝东舔舔嘴唇,筷子在汤碗里随意的翻动着:“小武哥你问这个做啥?”
梁小武双臂环抱在胸前,撇撇嘴道:“有人昨晚上在公交上叫人偷了,那人跟我还挺熟惯的,托我把身份证寻给一下。”
“小……小武哥,”郝东把一个肉丸子咽进肚:“三哥说今晚上要在黄金海岸开会,要不……要不你去问问他?”